大中二年,莺时三月,谷雨。
从清明时节就开始落雨,淅淅沥沥个不停,至这谷雨前后,已是大半月未见太阳了。
天青色,笼烟雨。终南山脚,有仨道袍圆髻的道姑立在六角凉亭里,手持拂尘,在这淡烟薄雨中临风而立,飘飘然一股世外高人气。
不多时,闻得一阵马蹄“哒哒”声,溅着泥水,一辆蓝厢小车便在雨幕里缓缓而来,近了凉亭,只听车夫一声“吁——”,并马齐嘶,停了蹄子。
车窗帘儿被挑开,露出一张俏生生笑着的白嫩小脸儿,绑着双丫,约摸是个小丫鬟,黑眼珠“骨碌碌”一转,看到亭内三位道姑,便笑得愈发甜了,“三位可就是那白云观里的道姑?可累阁下久等了,奴家乃京兆城宜阳坊唐府唐大老爷家婢子,特送五小姐来此修习养身,想必老爷也是提前告知了的。”
三位道姑一齐告了礼,为首的道,“正是。”
窗帘儿被放下,马车忽而又转弯前行了几步,最后将后车门对准了石阶。车门……没有门,只垂了一块儿蓝布帘子。这时只见一只纤纤小玉手扒开帘子一道缝儿,接着有一缩成白团子似的人儿被提着衣领出了车厢放在车轸上,再接着一只白嫩的,裹着绣鞋的小脚从那厚实的帘子里伸出来,朝那白团子的圆润臀部轻轻一踢……
“顿儿”一下,白团子落在石阶上。
“驾!”
并马仰天长嘶了一声,扬起前蹄便驰进雨幕中去,不一会儿便消匿了蹄音,不见了踪迹。
马儿啊,你慢慢跑,小心前面儿有座桥,骨碌碌,山倒了,轰隆隆,桥塌了,看你还笑不笑……白团子嘀嘀咕咕地起身了,拍了拍衣裳,整了整包裹,才抬步迈进亭子里。
三位道姑久候多时,见一白嫩嫩圆润润,约摸十一二岁的女娃娃进来了,互相望了一眼。为首的上前,微微点头一礼,道,“我乃白云观清云道长,特此接五小姐入观。”
白团子怔愣了一下,反应半天,挠了挠后脑勺,使劲儿眨了眨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嗯……见过道长。那个……我……道长称我唐雀便可,不然小雀也行,五小姐五小姐的,叫的我心虚……不,见外了。”
听此话,另两位道姑不约而同勾起唇角,清云道长不再多言,递了唐雀一把青色小纸伞,行在前头带路。
唐雀跟着她们,从亭子里穿过,上了石阶。蒙蒙细雨扑面而来,不时夹杂几阵飒飒山风,远处林木繁多,雨雾里色彩深浅不一,颇像行走于一副写意画卷中。仨道姑走姿轻盈,不急不缓,轻衣广袖,在这浓深的画面里如翩翩世外高人。
不一会儿,登山的石阶到了头,转进一条泥路,约摸再行了一个时辰后,前方翠绿中赫然现出一座建筑。
唐雀抖了抖已被雨淋湿的袖子,抹了抹贴在前额的湿发,抬眼望去。只见白墙青瓦,嵌一扇朴素木门,门匾上“白云观”仨大字,如行云流水,恣意潇洒。
清云道长领头,四人齐齐进去了。
绕过影壁是一座小院子,铺了青砖,四角植了青松,正中一座天坛,贴墙围了游廊,尽头是“太清殿”。
只一眼,唐雀就瞬间确定自己着实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年代,院子布局虽简陋,却隐隐流动不俗之气。比如那个天坛,在这轻烟细雨中直直插了三炷香,香烟蜿蜒直上,丝毫不受天气影响。
再比如那三位道姑,行了那么长时间的泥路却没有沾一丝尘泥到鞋上,倒是她自己,鞋早就被泥水侵蚀了。
看到这儿唐雀有点小小羞愧,趁人不注意,在石砖上蹭了蹭鞋底,才继续跟着那三位走进游廊。
直走尽头开了个小门,过了门后又一阵七拐八拐,才到了一处小院落。清云道长领唐雀到了东厢房,“以后五小姐便住在此处了。进了道门便为道家人,愿今夜后,抛却过往红尘。”
说罢微微一礼,领着另两位道姑消失在蒙蒙雨雾中。
这白云观跟想象中还是有差别的,占地面积挺大,却朴素简单,没有想象中森严的感觉,所以颇符合唐雀的心意。
看来,离开那个家是对的。
唐雀狠狠兴奋了一番,迫不及待地钻进屋里。
东厢屋子也很朴素,不大,一张通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另加一个大柜子,还开了一扇窗,往外能瞧见院子里大部分的景象。
把包裹往桌上一扔,鞋一踢,唐雀直接扑向大床,满意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