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往后看,才知“生灵”是指方才那些被拦腰截断的灌木。南君然继续说,“她们也皆是有灵气的,只还未成形,便惨死于此。师妹,你且先回关吧,我需留下超度她们,后还需拜谒一层‘天枢’,将今日之事记录在册。”

唐雀抱着秽往回赶的时候,耳畔忽而拂过一阵轻风,南君然的声音似响起,“若这‘秽’形似蛇,你可还会舍身救它?”

唐雀一惊,忙回头,却只见一片树影婆娑,远处青山并起,白烟袅袅,却没有一袭着象牙白长衫的身影。她低了头想了想,疾步朝前走了。

——当然不会。大多女生都不会。

从后院绕回大门,约摸花了半个小时,从正院回朱雀院,还未计算出时间,唐雀便被一柄长剑拦住了。

“你!你你你!我说过我记住你了,清瓶是吧?你竟带了如此妖邪之物回观,莫不是心存不善,欲害关内弟子!”小清玉包子脸通红,一柄长剑直指唐雀。

怎么?又想搞事是吧?——唐雀对着这张正太脸实在叫不出“清玉师兄”四字,想了想,说,“我们不要互相伤害,清云道长教导大家要和平相处,共创和谐美好社会,携手走向光明未来。”

清玉明显不懂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弯眉一蹙,长剑便又往上指了指,直逼唐雀咽喉而去,“休得胡言!早觉你是奸佞小人,果不其然,今日竟被我逮到妄想带这邪物入关!有我在这儿,你就断了这歪念,乖乖束手就擒!”

九岁模样的正太拿剑指着十二岁的人精,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甚至中二感爆棚。唐雀仔细想了想,想起今早清水说过的“素来只和清和师兄亲近”,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这只小兽名‘秽’,正是昨日那以水为媒的邪物,今日我巧遇清和师兄,师兄道我无甚经验,便容我跟他收妖,以身体力行,增长见识。后清和师兄感道家自然,不妄杀诸生,便给了‘秽’一个机会,托我带回观内,以正气养之,褪其戾气,以积善行德。”

果然,此话一出,清玉执剑的手松了松,大眼睛眨巴眨巴,似在考量唐雀的可信度。鉴于上句话引用了“清和师兄”,加之唐雀怀里的秽一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清玉,清玉粉润的脸微微一红,收了剑,“哼,我且信你一次,待君然哥哥回来我便去问他,若与你所言有出入,我便不再手软!”

说罢便朝青龙院的院门走去了,头上绾的小鬏鬏一晃一晃的,可爱的紧,晃得唐雀差点跟着入了青龙院。

回了朱雀院后,清水正修习法术,见唐雀带回一只秽,吓了一跳,待唐雀用“清和师兄”解释完毕,她才放了心。低头一瞧那秽温顺可爱,与书中所画实在不同,心生欢喜,抱着揉了又揉,始终不舍放下。不多时,清水又抱着它到院里玩耍,吸引了清雨清烟过来,没一会儿正房四个大弟子也被吸引来了,于是乎这只毛茸茸的可爱生物便居在了朱雀院。

秽以气为食,故也不必担心它的饮食问题,且性格变得格外温顺。对于这点,唐雀还是颇为得意的,南君然从后院回来后特意来了朱雀院一趟,看唐雀献宝似的对他这样说,只笑了笑,敲了敲她的额头,便离去了。

日入时分,朱雀院四小弟子进灶房煮饭。熬了花生山药粥,添了几块枣干,香喷喷甜糯糯,又各配一碟扁豆,虽简单,却因材料新鲜,大锅熬煮,倒是美味非常,自然淳朴。

今晚轮到清水和唐雀刷锅洗碗,点了一豆烛灯,俩人各搬了把椅子,边洗边聊。清水道,“丝果子再不摘可就老了,到时只能用来洗碗,明儿咱用丝果子炖汤喝,打碗蛋花,滴两滴香油。对了,灶房的米快用完了,香油、醋也没了,明日我向清云道长请示,咱俩下山采买去。”

唐雀本用扎一捆的老蜀黍抹盘子,听此话一阵惊喜,盘子也不要了,往水盆里一扔,伸着湿手就往清水身上搂,“真的么?!真的么?!可以下山么?太好了!我可是从没……可是许久没有逛过街了!”

清水一边儿躲她的手一边儿用自己同样湿的手捏她的脸蛋儿,“真的,我说真的就是真的,这次轮到咱俩下山,下回便是清烟她们,对了,还会有俩师兄一起随着,一次四人,轮着来。”

躲着躲着俩人挠起痒痒来,也不顾地板又湿又滑,“咯咯”滚作一团。直闹上半个多时辰才把灶房打扫干净,回去洗漱歇息了。

穿着中衣躺在铺子上,盖着薄被,月儿光透过绿纱窗亮堂堂地照进来,仿铺了一层流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唐雀着实想起这四句话来,并且奇迹地没有背成“地上鞋两双”什么的。她又想起上一世,心里微有惆怅,但看着旁侧清水满足沉睡的清秀小脸儿,想着这几月白云观的经历,心里又满足起来。

不管如何,她唐雀有幸重生在这个时代,遇上这么一群同伴,实属难得。她定会好好珍惜这些人。

翌日清早,太阳还未升起,唐雀已早早地爬起来了。清晨空气清新,院里梧桐、杂草野花盈盈闪着露珠,天边儿云彩金灿灿的,乘着晨风从山隙里挤过。唐雀铺好床褥,穿衣洗漱,末了去灶房时,看见正房四大女弟子正肃立檐角养气。

清灵、清幽以及清帘、清璞。悬山顶的屋子,四人翩翩道袍,各立一角,闭目养气,以感天地之道。映着旷天金云,那飘然仙气便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着实令人心生肃穆。

唐雀虽不懂得什么道法,但跟着清水那么久,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加之清水颇会些小法术,饱了唐雀眼福的同时也教了她些简单的。比如上次去菜园子里新建的鸡舍里取鸡蛋,里面儿满满堆了草垛,唐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去,欲看看鸡窝在哪个旮沓里,不料那母鸡正在孵蛋。护妻的公鸡见唐雀傻愣愣地闯进来,约摸着在心里估算了番唐雀的战斗力,没有威胁,于是楞着俩眼、趾高气昂地从草垛飞下,尖喙直指唐雀脑门……唐雀很庆幸自己提前学会了画疾形符。

挂着一脑门鸡毛回到朱雀院时,一向温良恭俭让的清水愣是没忍住,“哈哈”笑得捂住肚皮。于是唐雀摸摸下巴,慎重思考了番,觉得自己目前应多学一些比较容易的法术,不求自保,只求能打个鸡,逃个跑。于是几日后又学了一招“辣眼睛”——这是唐雀自己取的名字,顾名思义,就是“召唤符”,召唤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辣椒面什么的,对付敌人若出其不意使用这招,那杀伤力简直爆表。唐雀亲自对着那只大公鸡试验了这招,为了爱护动物还特意少了分量,果见那只大公鸡辣得满院子“咯咯咯”地乱窜,自此见到唐雀都乖乖地垂下脑袋,一副“大佬您请”的样子。

清水感慨一番,“雀儿你正儿八经的没学会,歪门邪道倒研磨出不少。”唐雀就说了四个字,“兵不厌诈。”清水回,“这叫‘惟小人不能惹’。”唐雀继续回,“‘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间接承认了清水定义的“小人”身份,所以清水低头思量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什么反驳的话。

欣赏了四大女弟子的飘然身姿后,头顶梧桐的枝叶忽而“沙沙”响起来,唐雀下意识以为是“喜欢变成萝卜的变态桃花脸”,不料抬头一瞧,看到秽不知何时蹲坐在梧桐树上,狐狸似的尾巴摇几摇,俩大眼盯着屋檐上的弟子们发呆。梧桐花落尽了,苍翠绿叶间立着这小小萌物,竟也显出几分萧瑟。

它自邪气而生,有意识来便以邪气为食,不懂人情世故,自也不晓得何为“对错”,还差点命丧剑下,孤身一兽,着实另唐雀有点儿心疼。唐雀拍拍手,吸引了秽的注意,秽低头,朝她动了动耳朵,又摇摇尾巴,顺着树干爬下来了。

唐雀搂住它,脸伸前蹭了蹭它的脸,安慰道,“小家伙,你别难过,左右咱俩都是孤身一人,你今后便依靠我吧,我虽然什么都没有,但照顾你还是有余力的。”

秽听懂了似的,蹭了蹭唐雀,忽而伸出小舌舔了舔她的手,萌得唐雀当场便有些头晕,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倒在地上。

安慰好这小兽,它继续爬到梧桐上去了,闭目、直挺挺地坐着,似乎在吸食养气。白云观正气浩然,唐雀观看一会儿,见它没什么不良反应,也就放了心,转身朝灶房去了。

今晨的早饭便是简单的稀饭、水煮蛋,另还蒸了几屉白菜包子,简单有滋味。吃饱喝足后,清水便去玄武院请示清云道长了,不多时便乐滋滋地领了银子回来,说清云道长同意下山了。唐雀兴奋地一蹦老高,搂着清水的脖子“么么哒”了一下,而后两人收拾了番,到了前院与同去的清久、清无师兄会合。

清久清无看着像是弱冠年华,实际年龄怎么也得大如今的唐雀两个辈分,他们虽面目无奇,但道袍束发,清姿纤影,也是一股不俗之气。四人互相告了礼,齐齐往山下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