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皱起了可爱的小弯眉,对于唐雀的小人得志样……虽然她做得饭口味着实不错吧,但他还是想找找茬,鸡蛋里挑挑骨头什么的。想了会儿,道,“左右……左右我近不了鸡舍,那便依了你,今早我想吃煮蛋,明儿……明儿还不知道!还有!你是最晚入关的,理应唤我师兄,万不可逾了辈分!”

唐雀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清玉小师兄,这般可满意了?”

着实满意了。清玉的大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又嘱咐唐雀一番,说什么鸡蛋一定要全熟,万不可半生不熟什么的,而后小鬏鬏一晃,便离开菜园了。

唐雀这才进了鸡舍,捡了俩温乎乎的鸡蛋,而后提着篮子,拿出剪子,蹲地上剪了几个青茄下来。

此时忽传来一阵衣袍随风“猎猎”作响声,唐雀疑惑,一抬头,便见墙头正坐着一袭象牙白的身影。那面儿似桃花,眉似墨画,一双春水含情目还正笑盈盈地盯着她。

唐雀手一抖,便捏住了茄子的青蒂,登时就被刺扎得一阵龇牙咧嘴。

桃花脸道,“我竟不知那饭菜原都是出自清瓶小师妹之手。着实好奇,到底是何等大户人家,才劳得小姐亲自学下厨呢?”

所以,关你啥事儿——“师兄自是不知,我因原先在那家里不甚得宠,有个丫鬟又是趋炎附势的主儿,故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时日久了,便也稍通一些厨艺。”

唐雀低着头编出这番话,态度恭顺,语气平和,连出几口气都把握了分寸,以来掩盖自己口不符心的事实。哪料坐在墙头的南君然听了,笑唇一弯,漾出一阵轻笑,“小师妹还是这般伶牙俐齿。但愿心里头也是这般回答罢。”话毕从墙头一跃而下,飘飘然行到唐雀面前,弯下腰,冷不丁捏起她的手指,“方才我见你手指被扎了一下,可还疼么?”

做做做……做什么呢?!唐雀措不及防被他捏住手,心里微颤了下,一抬头又恰巧看到他那白玉般的桃花容,正垂着眸子打量她的手指,长睫毛顺眼睑一溜划过,极是好看。唐雀的老脸红了个彻底,忙把手从南君然手心里抽出来,“没没没事,不疼了不疼了!师兄无需担心!”

南君然见她羞窘,眯了眯眼,唇角弧度更大了,“我今早原寻摸着去朱雀院,不料到这儿时恰巧遇见你正与清玉对话。我倒真是好奇的紧,清瓶小师妹,你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小妖精?驯服那刁钻的公鸡就罢了,连素来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清玉也信服了你的话?”

人家是磨人的小妖精啦——啊呸!唐雀被自己心里所想腻歪得泛了一层鸡皮疙瘩,偷偷抖了一抖,生疏地转移话题,“那师兄呢?可是为何要来朱雀院?”

“说来也是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这不是将近七月半了么?中元节将至,阎罗殿开,百鬼夜行,到时阴气鼎盛,阳气衰减,寻常人家也得祭鬼神。我们身是道人,驱妖降魔的,不便于那晚出行,只是我忽而想起一事,便是前不久收留关内的‘秽’,它自邪气而生,虽这几日吸食正气,但着实还未适应过来,看着已有些消瘦。七月半阴盛阳衰,恐它趁我们不注意溜了出去,吸食阴气,故而今日来访朱雀院,欲给它做个结界,防它偷跑出来。”

闻言唐雀心里小小一惊,看南君然的眼光有些微变,“师兄还是放心不下么?秽并未有什么作恶,且努力适应现今生活,已实属不易,若果真设了这结界来禁它自由,莫说是秽,便是我也心寒。”

南君然冲她微微摇了头,“清瓶,你这般所想便是‘仁’,但你须知何为‘不仁之仁’。我着实是不信任秽,只因这方面我吃过不少苦头,我念你聪敏,想必能知晓我的意思。再者说,若果真出了什么事端,便为时已晚,那日去七星塔,见邪气冲天,如此广厚的戾气可是假的?那全为秽一人所做。”

唐雀听得心内一凌,低头想了想南君然口中的“不仁之仁”。她上辈子好歹也是活了二十多年的,考虑事情自不会犯小孩子心性,桃花脸所说的“这方面吃过不少苦头”其实她也经历过不少,故而一瞬间明白了这个“不仁之仁”。——不能抱有同情的“仁”,也不能过于“仁”,有些事唯有狠狠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仁”。好比古代的君主,在新登基之时若想巩固皇位,以立威信,便需要一个“不仁”之人。不仁的人甘心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君王除之,于是君王威信具得,而那不仁之人虽亡,抑或留了千古骂名,却成就了“仁”。

当然今日之事只是件小事,不能和那君王之事相提。唐雀想清楚后,问,“那师兄能否确保秽不受到伤害?若设了结界应是安全的吧?”

“自然安全,只是缩减活动范围,伤害不到它。清瓶师妹尽可宽心。”

确认完毕,唐雀方挎着菜篮子,带南君然往朱雀院去了。一跨进院门,便与晨练的清烟清雨打了个照面。她俩见到南君然,笑意盈盈,粉面含春,齐齐上来告了礼。“师兄大清早的便来我们院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交代么?”清烟这般问道。

南君然把方才所言之事换了个方式说出来,交代完毕,清烟道,“师兄所言甚是,我俩倒也支持这般做法。今儿清早清水出门修身,我见她在院里停留了会儿,与秽玩耍,而后便抱着它去了,想必她们现在应一块儿在外头。”

于是南君然又行往白云观外。鉴于觉得他是个“表面春天内心冬天”的人,指不定心里还有点儿变态,唐雀有些不放心,于是迈着俩腿儿,厚着脸皮,屁颠颠地追过去了。南君然看得一笑,停了步子等了她一会儿,俩人便一起出了观门。

太阳还未升起,天边儿浓一抹浅一抹的胭脂云,镀道金边,若妩媚艳丽的女子,软软趴在青山肩头。南君然忽而平心静气,闭上双目,于是翩翩白袍无风自起,周身浮上一道不俗之气,墨发玉肤,映着那九重天上的旖丽云彩,着实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唐雀看得愣了愣,竟有些不忍打破这画面,仿佛自己是这幅画里唯一多出来的物体。

等了约摸三秒左右,南君然方睁开眼睛,修长玉指轻轻往东南方向一指,“那边,清水师妹便在那边。”

唐雀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看到一座青山突出来一角峭壁,于是不得不感慨这“道”的玄妙——想是清水学会了“瞬移术”,才得以跨过几座山头到那峭壁去。南君然倒没有拿出符纸来,反而一把搂住唐雀的腰,把她提起来,道,“抓紧了,师兄现在便带你过去。”

话音将落,唐雀还未有所反应,他已腾身而起,直直跃下山谷。唐雀心跳一漏,急忙闭眼,使劲儿扯住了他的衣领。风呼啸而过,待落至薄云浅雾间,南君然才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画了几笔,那符纸便化为一只六尺鹰鹫,长唳一声,展翅而飞,南君然便带唐雀落在鹰背上。唐雀的手心哇凉哇凉的,突然感觉自己落在一团软软的物体上,斗胆睁眼一瞧,才发觉自己坐在一鹰背上。初时有点害怕,紧紧抓住南君然的袖子不放,待飞行约摸两分钟后逐渐适应了,开始壮胆往四周看,再往底下看。

鹰鹫飞行在薄云间,湿凉清新的空气拂在面上,心也跟着通透。看四周,山头环绕,翠色怡人,看底下,白雾缥缈,渲染几点翠色,如一副丹青画卷。再抬头,万丈高空,胭脂云间藏着千缕金线。心胸不禁跟着阔达,一时只觉若能与这旖丽自然相处一生,也是极好的。

飞行了约摸五分钟左右,近了东南那座峭壁,远远就看到清水道袍高髻,闭目盘坐在壁缘,身旁乖乖卧着秽。座下鹰鹫忽而“腾”一下转化为符纸,南君然拎着唐雀翩然降落在峭壁上头。秽被惊醒,一抬头见到唐雀,长耳动了动,尾巴摇了摇,起身便迎过去了。

唐雀见它过来心生欢喜,但一想所来的目的,又不免有些难过,于是忍了忍,没有上前抱住它,只蹲下身子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清水察觉到有人过来,睁了眼,见到唐雀和南君然,有些惊奇,便问,“雀儿?师兄?你们怎会一起来此?可是有什么事麽?”

南君然便把此行目的复述了一遍。话音将落,秽便转身朝他“呲——”起来,清水则忍不住皱了眉,“师兄,这事我不能答应。秽还尚小,如今驯化也有些时日,其乖巧可人,我不信它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况且七月半百鬼夜行,白云观自有结界,它们闯不进来,只要好好看护,秽不会出去作乱的。”

她也是倔,南君然把利害关系说得通透,她也坚持不肯,最后没法子,唐雀只好提议道,“师兄,不若把秽放置青龙院吧。七月半那晚劳烦你来照顾,想必这般可行些。”

南君然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清水倔了半天,一听这个建议沉默了会儿,最后道,“如若照雀儿的话来办,我倒是可以同意的。”说罢颇为爱怜地摸了摸秽的大长耳。

这么一来问题也算解决了,南君然自然点了头,但低头一见秽瞪着俩眼,警戒地望着他时,不免笑了一笑,“这小家伙对我颇有敌意,只愿它能乖乖听话,切莫在青龙院闹得鸡飞狗跳便是。”

使劲儿闹才好,最好给你身上再留些爱的印记。唐雀邪恶地想着,冷不丁南君然突然转过身,骇得她表情一抽,脊背冒出几滴凉汗。南君然见她不自然,问,“清瓶师妹可是怎么了?”

唐雀偷偷捏了自己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出来,“没……没啥,就是饿了。嗯,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