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石苇啃着窝头出门,把牛羊赶出来,直接奔镇外而去。他做好了再挨鞭子的准备。
事实上,石苇一夜未睡,翻来覆去的梦魇,翻来覆去的想着办法。他曾打算直接去求刘硕,给他做个书童,被骂也好,挨打也好,总之要死皮赖脸的去求。但转念一想,那两个书童都是府里管事的孩子,身份比他这个牧童高得多,刘硕也就是因为身份的差距不让他读书的,这显然是个死局。石苇又想到了陈秀才,这个书生从未驱赶过他,更没有打过他,白天不便,说不定趁夜潜入书院,还能得到陈秀才的一些指点,或者干脆偷看书院里的书,天亮前离开就是了。但这个办法也行不通,松树沟镇只有两条主街,书院又在最显眼的位置,镇上的四个捕快夜里都会出来巡街,再加上打更的越大叔,不被发现都难。夜里出门会被当做贼抓起来,到时候就不是挨鞭子,而是挨板子了,这是李大婶千叮咛万嘱咐的事。
石苇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又去考虑前一个,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傲气,让他不愿意去求刘硕,只得作罢。天色微明,石苇实在睡不着了,只得赶着牲畜出门。
街上已有了零散的行人,大多是樵夫和猎人,此外还有早起上学的孩子们。石苇走到街上,远远的看见越大叔坐在书院门口打盹,两个捕快也散坐在一边,吃着什么。“还好昨晚没出来”石苇暗自庆幸,两手不自觉地抓住牛背,身体微微抖动,仿佛真的做了贼一样。
绕过刘府,石苇故意走上另一条街,却不想前方一处大门前飘着两个写着“刘”字的灯笼,与刘府大门上挂的一模一样,不用问,一定是起早上学的刘硕。石苇避无可避,只好赶着牛羊从旁走过,还不忘喊了一声“少爷好”。
对方没有回应石苇,也没有上来打他,两个书童规规矩矩地提着灯笼,映衬着刘硕焦急的脸,那个护院站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
石苇有些纳闷,刘府与书院在一条街上,没几步路,刘硕为什么舍近求远,走到另一条街上来了?
有古怪。
石苇加快了脚步,将牛羊送到镇外,让红腿看护着,然后悄悄回到镇里,找了一处胡同藏好,远远的看着。
将近五更,天色大亮。
就在刘府的灯笼即将熄灭时,那扇大门缓缓打开,两名少女一前一后走出。前面的穿着月白色的学袍,一身打扮朴素清爽,后面的穿一身粗布衣服,是下人打扮,手提着一个包裹。
“莲妹早啊,我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刘硕见了连忙上前,向走在前面的少女施礼,一脸谄笑。
石苇这才想起来,这里是靠倒卖山货发家的孙员外的府邸,刘硕口中的莲妹,是孙员外的二女儿孙映莲,也在书院读书。
“刘硕这小子,看来没存什么好心。”石苇暗自思忖。
果然,刘硕脸上的谄笑又添了几分,一个劲儿地卖弄自己在府城的见闻,说得孙映莲神往不已,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去上学。
“我听说莲妹喜欢读些游记杂书,就亲自选了几本,特意送来了。”刘硕越说越高兴,顺手从护院手中接过那个包裹,边打开边送到孙映莲手中。
“胡说八道,是小四和王管事去选的才对...”石苇听得愤愤不平,但很快就停止了腹诽,两眼紧紧盯住包裹边缘露出的纸角和白线,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一声拖长的尖叫将石苇惊醒,他定睛看去,孙家门口已经乱成一团。原来,刘硕趁着递过包裹的机会将孙映莲的肩膀搂住,自顾自地说起了悄悄话,两手也不老实起来。有了前面的交谈,刘硕自以为得计,便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办法都用上了,不想孙映莲突然哭叫起来,弄出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孙家的丫鬟立即大喊起来,那个护院慌了,马上拖着少爷逃走,两个书童也连忙捡起地上的散开包裹,跟着跑掉了。
石苇知道,片刻后孙府的下人就会赶到,自己是刘府的牧童,留着这里很可能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悄悄退进小巷中,从另一条路跑向镇外。
------------------------------------------一个时辰后。
刘硕气呼呼地走出书院大门,几个随从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在刚才,孙员外气势汹汹地去刘府兴师问罪,非要刘扒皮给一个说法。刘扒皮虽然护短,但这孙家也是镇上有数的富户,两家还有不少生意往来,得罪不得。无奈,刘扒皮只得推说是同窗闹别扭,又赔了100两银子,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关女儿名节,孙员外也不愿将事情闹大,于是收了银子,顺带教训了刘扒皮几句就走了。赔了100两银子,刘扒皮心疼的要命,又被人挖苦教训,气急了便跑到书院,把儿子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刘硕挨了一顿打,急于找人出气,在书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偷听的石苇,在望望远处的密林边,牛羊都在静静的吃草,看不到石苇的影子,不是躺在草里睡觉,就是到林中采药去了。
“把那堆破书拿来”刘硕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随即转头对两个书童吼道。
两个书童连忙把那个包裹递到少爷手中,迅速退到一边。
刘硕拿出一本书,恶狠狠地撕下一页,揉成个纸团,用力扔出老远。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铺满了黑白相间的纸团,随风乱滚着。
石苇躲在附近的巷子里,心疼的一塌糊涂,他早做好了准备,只等刘硕撕完离开,就冲上去捡,哪怕是挨上几鞭子,也要凑齐几篇完整的文章。
又过一会儿,刘硕撕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山坡发呆。
“不对!”刘硕突然惊觉,似是想起了什么,挥手招呼两个书童过来。
“你们今天看见石苇了吗?”刘硕问。
两个书童同时摇头。
“说不定那小子正躲在哪条巷子里,等着捡这些纸团呢。”刘硕的脑袋难得灵光,一下猜中了石苇的企图。
“他是什么身份,也配和少爷一样读书认字?”一个书童寻到了机会,赶紧奉承两句。
“就是的,依我看,这些破纸也不该让他捡去。”另一个书童也不甘示弱。
“对呀!”刘硕恍然大悟,于是捡起身边的书,继续卖力撕了起来。
又撕了一会儿,刘硕再也撕不下去了。其中的一本薄册似乎是用布帛做成的,无论怎么用力也撕不破。
“算了,一把火烧掉,半片纸也不留给他。”刘硕一边比划着吩咐书童引火,一边转身环顾四周,最后向山坡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此时的石苇,早已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上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想到刘硕不但猜到了他的意图,而且做得这么绝。看到火堆点起,火中的书页在一张张的变黄、变黑,再化作飞灰飘散开,石苇的心中五味杂陈,各种心情终于崔变成眼泪,滑落到嘴角。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刘硕表情讪讪,见火堆行将熄灭,便带着护院和书童返回书院。石苇也不好久留,抹了把眼睛,悄悄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