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崎岖,辛苦异常。

为了避开夜巡的捕快,石苇并没有通过主街出镇,而是拐过无数歪七扭八的小巷,好一会儿才从镇西的一处篱笆墙爬出去。来到野外,石苇顾不得休息,马上集中精神,凝出一堵水墙和两柄水矛,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说来奇怪,以往到了夜里,镇外都会有野兽活动,还不时会有野狼或者猞猁窜到镇上来,而今天,半路连虫鸣声都没听到,过于安静,更让人毛骨悚然。

石苇提心吊胆地走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水潭边。月光倾泻在水面,搅动着层层银色涟漪,和着山泉的叮咚脆响,起伏的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石苇来到白天救起女孩的地方,慢慢趟入水中。潭水不深,努力弯腰就能到底,石苇用双手仔细的摸索,触手处都是层次分明的坚硬岩石。突然,石苇手中一软,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沉入手掌,他心中一喜,再仔细触碰,似乎这东西上还嵌着数个坚硬浑圆的小突起,却一点不扎手。

“就是这个”石苇双手并用,三两下将那东西从石缝中抠出来,凑在月光下细看。这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圆形水囊,手掌大小,通体乌黑,上面还镶嵌着四五颗米粒大小的各色圆点,在月光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弱光华,顶端处伸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短颈,上面塞着一个淡栗色的软木塞。

“这就是宝石吧?应该很值钱...”石苇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晃了晃水囊,听到里面还有水响,大概有多半下,就伸手拔下木塞。

一股甜香渗入鼻腔,石苇不自觉地举起水囊,小心尝了一口。

“怪不得她不喝我的水”石苇摇头轻叹,这水入口香醇甘甜,比野蜂蜜还要美味。“再喝一小口,她不会知道的...不过这终究不是君子所为...我是不是...”偷嘴之后,石苇还在跃跃欲试,但陈秀才的教导历历在目,百般纠结后,他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只轻轻晃了一下水囊。

手上一轻,石苇意识到不对,明明刚才只喝了一小口,而眼下,这水囊中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丹田处一阵翻江倒海,体内的蓝色光球开始剧烈颤动,进而飞速旋转、变小,就像遇到漩涡的小船,顷刻间不见了,身前的水墙和水矛也失去了控制,泼在潭水中,激起片片涟漪。

可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在石苇发愣的瞬间,四面八方传来接连不断的尖啸声,不计其数的各色光华腾空而起,向水潭方向飞速而来。石苇吓了一跳,手一滑,水囊“噗通”一声掉进潭里。

“坏了!”石苇醒过神儿来,迅速弯腰捡起水囊,三两下爬上岸,躲进潭边的一道石头缝里。

片刻后,水潭边各色豪光闪烁,蒿草在空中横飞,转眼碎成齑粉,被夜风卷到远方。光芒散尽,地上已经站定了百余人,不时还有人从天而降,落入人群中。

为首的是一僧一道,皆身材魁梧,却慈眉善目。余人有僧、有道、有俗,或身背长剑,或手执拂尘,个个气宇轩昂,神仙气度。

“易得大师,适才我见灵气冲天,不想这灵泉果然在此。”道士神色激动,与僧人说了一句,就要向水潭走去。

“天宏道友且慢,此处还有外人。”僧人轻轻抬手阻住,又向水潭方向朗声道:“施主快出来吧,勿让恶犬伤人。”

石苇暗骂自己笨蛋,自己是躲起来,红腿却留在了外面,就像钻在雪里的野鸡,留下尾巴让人抓。无奈,他只有踉踉跄跄地爬出石洞,来到众人面前。

“凡人!?”天宏道人扫了石苇一眼,不觉惊呼出声,他身后众人本已严阵以待,准备搏命,此刻又慌忙收手,一时间寒光乱闪,兵器铿锵声响作一片。

“各位大王,各位大王,饶了我吧,我是个牧童,没有钱啊...”还没等天宏道人再说话,石苇早一下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抹泪一边哀求,磕头如捣蒜。

天宏道人面色尴尬,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个个神情古怪,哭笑不得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他好歹是一派之长,地位尊崇,如今却被这小童认作山贼,平日积攒下的威严算是毁了,但眼前的偏偏是个凡人,以他尊位又不好发作,如之奈何?

“小童勿惊,我并非山贼,而是玉州府的道士,今日邀集同道,来此做场法事罢了。”天宏道人强挤出一丝笑容,和蔼地对石苇说。

“是啊,我等是出家人,素以慈悲为怀,断不会无故伤人,你也不必叩拜。”易得大师也笑眯眯地走上前,伸手将石苇扶起。就在四手相触的瞬间,易得大师的两手中指飞快按在石苇腕脉上,又飞快移开。

“确是凡人无疑。”与此同时,天宏道人心底传来易得大师的声音,他心下一松,伸入怀中的右手缓缓拿了出来,眼瞳中的杀意也渐渐淡去。

“道长,你既然是府城的道士,是否有个师兄叫王真人?他在刘家做过法事,很灵的。去年秋天...”石苇也不哭了,一边喋喋不休地描述着王真人的神通,一边往天宏真人身边靠,离易得大师倒是越来越远。道士开坛驱鬼的是他曾听李大婶讲过,既然打定了主意,索性继续蒙下去。

“那王真人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他是云游道人,并非我的师兄。”天宏真人差点气死,这小童认为府城只有一座道观,还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江湖骗子认作自己的师兄。但看在他手中那个水囊的份上,还是暂且忍让为好。“我且问你,更深夜静,你到这里做什么,你手中那个水囊如此珍贵,又是从哪里捡来的?”天宏真人打断了石苇的话,沉声问道。

“终于说到正题了”石苇心中打鼓,但还是鼓足勇气,换上一副哀怨的表情,说道:“我是镇上刘府的牧童,今天下午在这里放羊,远远看见有山贼,就急忙回家,结果跑丢了一只羊...”他说完怯怯地看了一眼易得大师,又小心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僧人,用手挡住嘴,低声对天宏道人说道:“山贼都剃着秃头,听猎户们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见到小孩就要吃肉。”

天宏道人苦笑一声,连连摇头。看来今天有佛门弟子在此处巡视,被这小童看见,误当做山贼了。

“我们东家是个小气鬼,丢了羊要挨鞭子的,我等到晚上才敢出来找,羊没找到,却在水边拣到了这个...”石苇举起水囊,献宝似的在天宏道人面前晃了一圈儿,忽然又觉不妥,急忙藏回背后。

“这上面有几块宝石,也许能换一头羊,我想...”见天宏道人向前跨出一步,眼中闪过热切的神色,石苇只得又将水囊拿出来,指着上面嵌着的石头说道。

“在水边捡到?莫非...”易得大师听了,急忙回身,向水潭一挥手,两道金光从袍袖中射出,转眼化作一个巨大的黄色光罩,缓缓向水潭罩去。

就在光罩即将扣住水潭的一刻,水潭中突然迸射出两道蓝光,撞向光罩,“砰...砰...”两声,洞穿而过,蓝光交错急闪,光罩如豆腐般被切成碎片,散落成无数黄色光屑,弥散在空气中,两道蓝光再闪,又扎入水潭中不见了。

“果然如此,快布拘灵宏土阵,截断水流,严防灵气外泄!”易得大师惊喜交加,急忙吩咐。数十人越众而出,围着水潭站定,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圆盘,摆在地上,然后盘膝而坐,闭目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圆盘上各色光晕闪动,竟然生生没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从此以后,此处列为禁地,两派弟子,擅入者死。”天宏道人朗声说道。一股莫名的威压席卷而来,除易得大师外,其余人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数步,惊慌失措地恭声应诺。

而此时,石苇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仍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和一名道装女子交谈,两人被一层几乎透明的白色光罩包裹着,仿佛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弟弟,你的水囊真漂亮,只是太小,不适合男孩子用。要不这样,送给姐姐好不好?”女子妩媚一笑,眼中闪过两点淡淡的翠芒,石苇跟着呵呵傻笑,但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水囊。

“可是,我的羊...”石苇完全在依靠惯性说话,但心底的执念告诉他,绝不能放弃水囊。

女子一惊,手中暗掐法决,光罩轻轻抖了抖,便又凝实了几分。

“那姐姐用这个换你的水囊如何?这可能买二十只羊呢。”甜糯的声音出口,女子眼中翠芒更盛,她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元宝,递到石苇面前。

听了这话,石苇乖乖接过元宝,把水囊递了过去,他的脑中早已混沌一片,此后便完全没了意识,软软倒在地上。

“师祖,为何不杀了这小子?”那女子见石苇昏倒,抬手撤去屏障,快步走到天宏道人跟前,递上水囊。

“曦儿不知,枉杀凡人有干天和,会妨碍我等修行”天宏道人呵呵一笑,将水囊收入怀中,又说道:“今日之事,这小童全不知情,不必介怀。”

“可是师祖...”女子又跟上一步,问道:“我们发现时,这水囊已经打开,若是那小子事先喝过几口,如何是好?”

“贤侄女不必担心”易得大师也凑到跟前,接口道:“凡人喝下那水,早该爆体而亡,更何况此水及处,必有灵气外泄,我等安能不知?”

见天宏道人也在默默点头,那女子便不再发问,手掐法决,化作一道白光,随众而去。

“眼下追那妖孽要紧,待此事毕,还请大师屈尊法驾,来我洞府参详此物。”天宏道人掏出水囊晃了晃,凭空消失不见了。易得大师微笑点头,身体逐渐变淡,顷刻间也没了踪影。

各色光华纷纷腾空而起,向四面八方射去,不一会儿,原地只剩下昏厥倒地的石苇。

一切重归于寂,月光如水,原来的水潭却已消失不见,代之以两块硕大的岩石,淡灰色的浓雾从石缝中冒出,凝而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