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亭中,檀香仍然妖娆,云雾消散之后,纤漠才看清了静心师太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岁月果真是无情的,在静心师太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纤漠拿起石桌上的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涌出一股子暖意。

那名被师太唤作“然公子”的人已经随着一位小师傅离开了院子,亭中只有纤漠和静心师太两人。

“纤儿,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纤漠抬起头,将手中的茶缓缓放下,搁在石桌上,手中的暖意渐渐消失不见。纤漠望着桌上的檀香,烟雾一点点的往上窜,她没有回答静心师太的话,只是装作弱不经心的说:“至少……我还活着。”

静心师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手中的佛珠便滚动起来,发出磕磕碰碰的声响。亭子中安静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敢看对方的眼睛。有些伤痛,不能揭穿不能看,更不敢看。

“师太……”纤漠泯了一口茶,口中的干涩滋味才减轻了一些,“师太,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纤儿做了不该做的事,这里……能给纤儿一片空地吗?就在娘的身边,给我留一块空地可以吗?”

纤漠的声音有些沙哑,其中的苦涩静心师太听得出。静心师太手中的佛珠一停,睁开半眯着的眼,映出纤漠的绝色容颜。这样美丽的女子,却是红颜命。静心师太转过头望向那片难竹林,竹枝上还挂着厚重的雪。

“纤儿……缘起缘灭,因果循环,世间又哪有对错?只是别苦了自己。”说完这句话,静心师太回过头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纤漠一眼,也不再多说一句。

纤漠下山的时候想着的还是静心师太的话,只是那句别苦了自己却让纤漠的眼里忍不住有些湿润。她不苦,不苦,只要来看一眼娘亲,看着那片被厚重的雪压得弯了腰肢的南竹林,她就不苦。

天色有些暗淡了,京城里开始了夜的繁华,宽敞的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男女老少在纤漠的眼里竟是面容麻木。

纤漠知道自己的美,也知道穿着一身布衣的她,美丽便是一种罪,所以她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将丝帕的两角挂在耳边,绝美的容颜便被隐藏在丝帕之后。

纤漠想着,那传说中的岳丞相估计也从将军府回去了吧,而那对母女现在是不是正在厢房里得意的笑呢?想着想着,纤漠脚下的步子便有些生硬了。

“无忧酒一杯,忘却天下事。”

不知哪里传来的吆喝声在街面上响起,纤漠停下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却看不见那吆喝之人。

“无忧酒一杯,忘却天下事。”

在纤漠回过头的时候,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纤漠向前走了几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一个转角,总算是看见了那吆喝之人。

有些暗淡的巷子里只有两个泛着晕黄光芒的灯笼,偶尔风一吹,烛光还有些飘摇。

面前是两张小方桌,桌后一个小贩车上挂着一面有些破烂的旗,旗上书一个暗红的“酒”字,推车后是一个系着围裙的四十多岁中年人,他一脸憨厚的模样,肩上搭着一张抹布,抹布已经由白色变成了灰色。

老板的嗓门儿很亮,见纤漠进了巷子,扯开嗓门儿又吆喝了一声。“无忧酒一杯,忘却天下事。”

纤漠望了那暗红的酒旗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那酒铺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方桌已经坐了人,貌似一个年轻的男子,手中正拿了一壶酒,酒壶似乎空了,他拼命的摇晃着,口中叫嚣道:“拿酒来,拿酒来!快!酒!”

年轻男子背对着纤漠,纤漠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这声音却是熟悉的。纤漠皱了皱眉头,脚步有些犹豫。

老板连连答应着,手脚也利索,从小车下的柜子里抱出一坛子酒两个大步便走到年轻男子的桌前,将酒重重的往桌上一搁,说:“公子,这是最后一坛无忧酒了。”

“无忧酒?”年轻男子的语气有些不满,将手中的酒壶猛的扔到了地上,吼道:“你这也是无忧酒吗?我喝了整整两坛,却一点也不无忧!”

老板的面容一僵,额头上浸出颗颗晶莹的汗水,一张憨厚的脸上肌肉有些僵硬,“公子……这酒只是酒而已,俗话说得好,借酒消愁愁更愁,我是个大老粗,可是这个道理我也懂。公子心里有事,要是没放下,就是喝光了天下的酒都没用的。”

老板说得诚恳,可是那年轻男子却听不进去,摇晃着身子便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老板的领口喝道:“无忧酒!呵呵……既然不能让人无忧,还敢说什么无忧酒一杯,忘却天下事?你这个江湖骗子,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你……”

年轻男子浑身散发着一种魅惑,弥漫的酒气让整个小巷子都有些恍惚。

“不要打我爹爹。”从小巷子的尽头冲出一个小女孩儿,穿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坎肩,脚下的鞋子鞋底开了嘴,沾满了污泥,隐约能看见雪白的脚丫子。她抱住年轻男子的脚,扬起的一张小脸上写着一抹坚毅。

那双眼睛里的不屈与倔强让纤漠的心弦狠狠的颤动了一瞬。这样不愿被欺负佯装坚强的表情,纤漠是最熟悉不过的,因为每每在那对母女欺负自己的时候,纤漠便是这种表情。

“小丫,快离开!”老板有些生气冲那小女孩儿焦急的吼道,谁都知道那吼声里其实是对小女孩的一种保护。

这样护着小女孩的父亲,刺痛了纤漠的灵魂深处……

“酒能忘忧,缺的是一个知己而已,我陪你喝。”纤漠迈开步子在三双诧异的眼睛下步出了黑暗,烛光一点点的洒在她一身布衣身上,并不奢华却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