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大户人家,在京郊多有别院,每到夏日酷暑之日,便会举家到别院小住时日,以避酷暑。
如今是深秋,虽还未到冬日,但也是凉意非常,到了山上更是冷得人直打哆嗦,像这种天气,大户人家的别院通常都是闲置下来的,只留几个下人守着便好。
吃过晌午的余秋意站在长廊下,伸出手,摊开手掌,让阳光落在她的手心里,她轻轻一握,虽没有握住那阳光,指尖却多了一抹深秋的凉意。
这抹凉意提醒着她,她还活着,重新活着!
惜月和离月正抬了一方躺椅往院子里走,看见余秋意这看似痴傻的动作,两人面上都是一滞。
“小姐,都到这份儿上了,您就真的不担心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么?”惜月看向她的时候,满眼都是心疼。
余秋意回过神,抬脚往躺椅走去,语气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怎么活……如果可以,就让我在这别院里住上一辈子,在后山寻一片空地,白日里在阳光下种些果蔬吃食,闲暇时寻几本精彩话本打发时间,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惜月正要反驳,一名青衣妇人端着一碟子点心转角脚进了院子,张口就道:“你可真是说的孩子话,昨个儿你就及笄了,也是大姑娘了,寻一门美满的亲事才是要紧,哪有在这别院住一辈子的道理。再说了,你是余家大小姐,就是在帝京,那些顶尖儿的公子哥儿也是随您挑啊,以后可万万不能说这种胡话了。”
余秋意的娘亲死得早,能苦头婆心对她说教的长辈没几个,余西荷是她父亲的嫡亲妹妹,当初余西荷与相公和离之后,余家觉得她做出和离这种事情,丢了余家的脸面,不愿意接纳她回本家,就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只是谁也没想到余西荷这一住就住了十年。
世家门第,对于出嫁女子的态度由此可窥一斑。
见她连着吃了两块糕点,余西荷便替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又道:“意儿金枝玉叶,你爹定会替你寻得那如意相公的,这些事自有你爹做主,你啊,就不要操这份儿心了。”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
余西荷的话,突然就让余秋意心中一颤。
是啊,她是余家嫡出大小姐,她的婚事哪是她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可经历了上一世,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又哪里会让自己再一次踏入那些肮脏的阴私后宅之中,然后围着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苟且余生?
而且,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想到这里,余秋意不自觉的往偏房看去,又轻声问道:“他还没醒过来吗?”
余西荷闻言,双眼一瞪,手指就狠狠地戳在了余秋意的脑门儿上,“你还好意思提他?我还没说你,笄礼上喝醉酒,撒酒疯连夜来别院看我,已经是使不得了,路上遇见个晕倒的陌生男子,你还敢往马车上抬?你可知女子的清誉何等重要?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你也得像我一样,被家族扫地出门!”
余秋意不敢将昨夜发生的真实情况告诉余西荷,只得说自己是在笄礼上喝醉了想她得紧,就连夜来看望她了,至于忘川,不过是她路上捡到的一个晕倒的人而已。
“我的好姑姑,我知道错了。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遇见了,难不成让他死在路边不成?再说了,我知道姑姑自然不会不管我的。”余秋意笑着挑了一块糕点,讨好似的送到了余西荷的嘴边。
余西荷叹了一口气,就着余秋意的手咬了一口糕点,“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几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就有老妈子急匆匆的跑来禀告,说是本家的刘妈妈带着十几个护院来了别院。
余西荷面色一沉,嘀咕了一句,“让这么多人来找人,意儿,你那后娘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昨夜失踪的事?”
余秋意嘴角一扯,只悻悻的笑。
余西荷将手中的糕点狠狠一搁,招呼着那个来禀告消息的老妈子,“把院里的人都叫上去大门口!还真当意儿没了娘就不是将军府大小姐了?容得他们如此损意儿的清誉?”
见余西荷风风火火的往外冲,余秋意的眉头也紧紧的拧了起来,她叫上离月两人,也赶紧跟着追了出去。
她们不知道,她们前脚一走,一名黑衣人就越过墙头落在了院子里。
黑衣人蒙着面,腰间别了一把镶嵌着五彩宝石的匕首,他速度很快,几个起跃之后就从偏房的窗户翻了进去。
“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黑衣人跪在床前,抬头看床上男人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抹后怕。
床上,男人转过头来,露出异常苍白的脸,几缕乌黑的发垂在他的耳边,带着些凌乱荡漾。
他的眼神阴沉得可怕,语气却云淡风轻不留丝毫痕迹,“三天……你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找到本宫,的确该罚。”
想起这三天的经历,他禁不住额角青筋暴露,气到了极致!
三天前,他遇刺落水,昏迷之际被外出的月湘楼老鸨救起,谁知那老鸨利欲熏心,见他容貌无双,竟然起了用他挣钱的心思。在他重伤之下,那老鸨给他喂了药,让他形同废人,又见他死活不屈,最后索性就把他直接给卖了!
“殿下……”黑衣人闻言,满脸委屈,却不敢开口求饶。
似乎看穿了黑衣人的心思,男人冷哼一声,“罢了,你这罚暂且给你记着!那些刺客抓到了吗?”
“回殿下的话,那些刺客抓是抓到了,可……全都是死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黑衣人埋下头,不敢去看床上男人的脸。
男人的瞳孔瑟缩了一下,又问:“你们既然找到了这里,那可打听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衣人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殿下……”
“说!”男人见黑衣人欲言又止,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殿下,这里是余家别院!”黑衣人道。
“余家?”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帝京余家?余猛的地方?”
“是,这里正是余大将军府的别院!”黑衣人答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床上的男人突然勾起了一抹邪肆的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让本宫误打误撞和余家扯上了关系!”
他顿了顿,又吩咐道:“你继续带着人佯装继续搜寻本宫的下落,切不可让人察觉到本宫的行踪!还有……把月湘楼的人收拾干净了!”
“属下领命!”
男人摆了摆手,黑衣人行礼之后便翻窗离开。
阳光从窗户落了进来,有一缕沾染在男人苍白的脸上,却抵不过他眉宇间无限的悠冷,终究被尘埃冲散而去。
只听他轻轻地呢喃,“原来她是余家的小姐……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