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凉,星空无月。
余家别院的厢房里,气氛很是压抑。
晚餐还摆在小桌上,余秋意竟是连动也未曾动过,一想到忘川提出来的条件,她就喉咙里堵得慌,一口饭菜也咽不下去。
他留下解毒,却不是以奴的身份,而是以她拳脚师傅的身份!虽是拳脚师傅,却终究沾了师傅两个字,便得以长辈的尊重视之。
她想不通,不过是她买来解毒用的小倌倌,本是银货两讫的事,怎么就会变成了她欠她的?更无耻的是,他竟然还威胁了她!
如果她真是一个心狠手辣、无视人命的人,倒也简单,直接将人杀了灭口就好,可偏偏……
“小姐,您好歹吃两口吧,今天这么一闹,主家那边肯定很快就会过来人了。”离月将饭菜重新热了热又送到了余秋意的面前。
余秋意回过神,扫了面前的翡翠排骨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那个人吃了吗?”
离月知道她问的是谁,不过想起先前去收拾碗筷时看见的场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吃了,还吃了不少,看起来胃口很不错。”
余秋意一章拍在桌面上,气得咬牙切齿。
“小姐,那个忘川看起来不简单,我总有些不放心把他留下。”见余秋意不吃饭,她又替她盛了一碗鸡汤。
余秋意依旧没有胃口,可见她殷切的表情,到底还是将汤接了过来,她喝了两口就将碗放在了桌上。
“嗯,我也不放心,你找人去月湘楼查一下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对了,你不是有个表亲在云州吗,你得了空也写封信让他帮忙问问那励青镖局的情况,在这之前,就暂且让他留在别院里养几天吧。”
“嗯,奴婢省得。”离月应声道。
这夜,余秋意睡得不好,似乎是做了一个冗长又恐怖的梦,梦里,余家的人一个个的倒在了血泊里,他们不断的挣扎着,向余秋意伸出手,那手指又长又细,尖锐得像一根根扭曲的爪牙,每一根都让人心底发颤。
终于,当南祁之亲手握着匕首插进她胸膛的时候,她被吓得惊醒过来。
又是一个暖阳天,日头已经上到了正中,已然快要到晌午。
离月和惜月进来看见她做了噩梦,两人安抚了一阵,又替她打了热水沐浴,洗去一身冷汗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还活着,而且是重新活着,那些恐怖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午饭是摆在偏厅里的,余秋意过去的时候,忘川早已经坐在桌前等候,看她慢腾腾的过来似乎还有些不满。
余秋意扫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
“堂堂将军府嫡出小姐,竟然也完全无视女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将军府的教养居然如此疲懒。”忘川随意的靠在椅背上,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因为他身材殷长而显得空间狭小,一举一动都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他主动找茬,余秋意想把他当不存在便不现实了。
“将军府的规矩,自有将军府的人操心,与你……何干?”余秋意语气恹恹,接了惜月倒的热茶捧在手里,轻轻地吹着热气,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
忘川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人敢这般无所顾忌的和他说话时什么时候了,他的手指敲在桌面上,突然,一只手伸出,盖在了她手中的茶杯上。
“乖徒儿,为师好歹是你的拳脚师傅,关心你也是自然的。未出阁的女子,规矩理应最重,这样才能找到好夫家,为师……这可是为了你好。”
他那声“为师”咬得极重,偏偏脸上又带着笑,颇有些邪痞的诱惑。
余秋意眉头一皱,微咬了咬嘴唇,恨不得一拳砸掉他脸上碍眼的笑。
“意儿,你看看我带谁来了?”
余西荷人未至声先至,拉着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那女子手中还捧着一盘子盖着“囍”字的面饼。
跟在余西荷身后的那女子模样清秀,身上穿着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看余秋意的时候还带着些不知所措。
余西荷进了屋便将那女子推到了余秋意的面前,又笑着道:“意儿,你可还记得这丫头?”
余秋意一怔,仔细盯着那丫鬟的容貌看了一会儿,却依旧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是翠柳啊,是山脚村里的,你七岁的时候来别院,有一次失足落水,还是翠柳奋不顾身将你捞起来的呢。这丫头性子也实诚,大冬天的,二话不说跳下河就去救你,后来还生了风寒,偏又家里连看病的银子都没有,一场大病下来,连脑子都傻了两分。”
余西荷提了这事儿,余秋意才想起来,记忆深处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可将军夫人不是说救她的人挟恩图报,敲了将军府好大一笔银子后走了吗?
“姑姑,您说的可当真?”余秋意脸色一沉,连语气都凌厉了几分。
余西荷一看她这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儿吼道:“我就知道,你断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想来又是你那个心狠的后娘做的腌臜事儿。唉,只可惜了这孩子,我也是年前去山下采买偶然才碰见的这丫头,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不容易。”
旁边站着的离月和惜月听完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再看那女子的时候,也禁不住几分同情。
倒是忘川,由始至终都是一副淡淡的面孔,似乎她们说的什么事,他丝毫都不感兴趣。
“姑姑,这丫头还有亲人吗?”余秋意皱着眉头问。
“当然有啊,没有的话她能活到现在?”余西荷脸上带着笑,握着翠柳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知道了这事儿,肯定就要管着这丫头下半辈子了,可是啊,你怕是没有机会咯。”
“此话怎讲?”余秋意见她神色轻松,眼中的凌厉也渐渐消散了些许。
余西荷这才将翠柳的来意说了出来,原来这翠柳是傻人有傻福,虽然人有痴傻,可是模样生得好,本性又善良,所以还是幸运的遇上了懂得欣赏她的人,一个山中的猎户偏偏就喜欢这样纯真的她,两家人一合计都觉得满意,就定了明日的亲事。
翠柳今夜来给余西荷送喜饼,余西荷便将人领到了余秋意这里来。
在余西荷的催促下,翠柳才羞答答的说明了来意,竟是想请余秋意也去喝喜酒来着。
“这是好事啊,谢谢你翠柳。”余秋意听闻这些话,总算是放了心,也不在意那粗粮做成的寒碜喜饼,拿了一块就放进了口中吃起来。
穷人家的喜饼,不敢全部放面粉,大部分都是糟糠,咬起来生硬得很,余秋意却仿佛感觉不到,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喜饼这么好吃么?我也尝尝。”
许是余秋意吃饼子的笑容感染了对面的男人,一直没说话的忘川突然出声,也伸手从翠柳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出来。
他先是放在面前看了看,似乎那饼子的卖相很不得他的眼缘,犹豫了许久,他才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噗!”
还来不及咽下,他就一口将那饼子吐了出来,再看余秋意的时候满脸都是诧异,冷声道:“这是给人吃的吗?”
他话声刚落,就见余秋意冷飕飕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嘴角一抽,悻悻的将那饼子放下了。
余秋意又留了翠柳吃完饭,临走的时候,还取下自己戴着的一支手镯交给了她,说是给她添妆。
翠柳心智不全也不懂得那手镯的价值,高高兴兴的就收下了,倒是旁边的惜月和离月都看得肉疼。就连那忘川,目光都在那镯子上转了转,似乎没想到她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轻易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