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昏迷前,她犹记得自己身在齐国,那时周边突起大火,她在火海中艰难地生孩子,在她醒来后,却是在楚国,因初潮来临,腹中突如其来的痛让她误以为自己还在生孩子……
都说世事变幻无常,可是这一切变得也太离谱了。
虽然脑子受了伤,对于前世记忆不那么清晰,可是当年所受的折磨却是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她不是生来的瞎子,而是在两年前出了半月谷以后,刚到齐国邺城的第一晚,也许是因为那天忘记了占卜吉凶,也许是因为看坏了那场江湖人打斗的热闹,夜黑风高的夜晚剑气如霜,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她眼睛上轻轻划过,才导致了她的双眼失明。
自那以后,她遇上了玄华。
他给她疗伤,照顾她生活起居,并给了她一个叫青彤的侍女。只是眼睛被剑伤得太深,她被告知终生复明无望。
那几日她痛得死去活来,因为看不见,又沉闷得窝火,时常在所居住的竹屋里磕磕碰碰,伤口越积越多。于是,一向好脾气又爱笑的她突然发了火,把手上能摸到的所有东西砸了个粉碎,弄得一身的伤,然后窝在角落里哭了个痛快。
哭得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不再寒冷,却是靠在一个人怀中,那人胸口的硬朗和温暖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安定,起伏的心境也在他的安抚中渐渐平稳。
她对他以身相许,几个月后,她怀孕了,连出谷前,母亲让她好生保管的玉佩也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
然而,距离上一次他来看她,却是两个月以后。她不知道在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只觉玄华这次出现和以往有些不同。
从青彤口中得知她有孕的消息,玄华不仅没有半点的喜悦,反而是凉到骨子里的怒:“你说什么,姝儿怀孕了?”
她与他之间的微妙从那开始,玄华渐渐疏离她,有时候虽然会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却再不若从前那般亲厚。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瞎了眼睛同样可以占卜,那天青彤服下了他为自己准备的毒药,意外毒发身亡。
那时,齐楚两国爆发清河之战,玄华大约是忙于战事,便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重新拨了一个叫小霜的侍女来照顾她的起居。
她现在才想起来这个人既可笑又矛盾,既然他有心想让自己消失,为何还要让人照顾自己,还说出那样一句话来,以致于让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说:“等我回来,到时我们一同回到半月谷。”
一句可笑的诺言,断送了她的一生。
等了半年之久,没有等回来玄华,却等来了两个女人。
她犹记得那一天,她挺着八个月的巨腹,突如其来地被被其中一人抽了一鞭,背上衣衫应声而裂。她甚至听得自己的身子轰然倒塌,下意识地以肘点地支撑,不让肚子摔在地上。随即密密麻麻的鞭子落在背上,如同雨点一般让她避无可避。
如果此时她没有拖着这个大肚子,如果此时她看得见,定会抱着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心态跟她厮杀到底。
那时她方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种多么深的无奈。
她被抽得遍体鳞伤,手肘因为要保护孩子而磨得鲜血淋漓。她没有开口求饶,只是无助地弓着背,半伏在地上坐以待毙。
她忍着腹中剧痛听了许久,才听明白这个拿鞭子抽她的女人是玄华的未婚妻,另外一个,她猜测大约是他的母亲。
许是可怜她怀有身孕,最后她们只带走了小霜。当天夜里,小霜一身伤痕地回来,跪在她面前向她忏悔:“奴婢对不起姑娘,以后不能再照顾您了,请姑娘保重。”
她抱着小霜,直到她在怀中变得越来越冷。而此时的腹痛加剧,痛得她顾不了小霜,几乎如母兽一般嘶吼着在地上攀爬。
一股灼热的气焰扑面而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大火包围。身体的笨重拖住了她的步伐,她摔在地上,从天而降的横梁砸在脚上,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她不知怎么生下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她,甚至不清楚那一刻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只觉得身体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感官也不那么清晰。
仿佛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直到她在灵堂诈尸醒来……
作为一个送信的,庄姝上辈子很是悲催。
然而世事沧海桑田,睁开眼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不仅八个多月的身孕没有了,眼睛看得见了,连岁数也小了五岁,还赶上死而复生,以及初潮被昭告天下这桩桩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死而复生或许是件好事,只不过活过来的这个不是她庄姝,而是这副发育不完全的身子的主人。
淡定了一天,她忽而不再淡定,夹紧了双腿,抖着身子跟小希道:“我肚子不舒服,陪我去趟茅房吧!”
趁着上茅房的功夫,她再次卜了一卦,却是一个看起来不吉利的卦象——归妹。
“求鱼须当向水中,树上求之不顺情。受尽爬揭难随意,劳而无功运平平。”她无奈地看着龟壳,不解道,“怎么会呢?明明是死里逃生,应该是吉兆,卜出来的卦象却是大凶?”
从小到大,她卜的卦象大都是无往不利的吉卦,虽然很少准过,好歹也算个心灵安慰,偏偏重生后卜的第一卦却是征凶之卦,多少让她心里不快。
蹲了没多久,小希又在外面叫唤。
这个小希,哪哪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人聒噪了些,做饭难吃了些,蹲个茅房都不让人省心,催催催,催个屁呀!
捂着肚子从里头出来,没看到小希,却是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一脸笑意地等着。庄姝本能地抱了胸口,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示意她噤声,笑道:“楚小姐您小点声,奴才是悄悄进来的,太子殿下托奴才问候您,说他有要事缠身,不能过来,还请小姐见谅。”
庄姝忍不住想反问回去:你就是在茅厕问候我的?
抱着胸口的手缓缓松开,吃吃地看着四周,淡定道:“地方不错,有心了。”
那人竟然还点头谦虚了一阵,一边哈着腰一边从怀中掏东西,道:“楚小姐过奖了,奴才是怕碰见徐夫人,而且太子明白小姐的处境,担心国相爷不让奴才见您。对了,太子殿下托奴才把这东西交给……”
话音未落,却听得庄姝一嗓子嚎了出去:“快来人啊,快来人!”
一群人听到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操了家伙就奔了过来,领头的红姑急道:“小姐别怕,什么人在这里?”
庄姝被他们一副抓贼的惊慌模样给震住,怔怔道:“有客……客人。”
那人手还停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四面楚歌”被包围起来。楚泽芳和楚夫人当下脸都沉了下来,那位鼻孔夫人见了他,更是脸色发白,大怒道:“你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施吗?你怎么在这?”
见他手中有东西,一把抢了过来,是一对做工精巧的金臂钏,怒道:“这是什么?你一个狗奴才哪里来这么名贵的东西?”
小施怔怔说不出话来,庄姝跟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插嘴道:“繁钦的《定情诗》中有云: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这是定情信物吧?”
小施脸色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是一脸无奈地看向楚泽芳。
楚泽芳干咳了两声:“你来这做什么?”
庄姝笑嘻嘻地问道:“父亲,太子殿下出手真是阔绰,这么大一对金环,不知是对谁情意拳拳?”
鼻孔夫人东西递到楚泽芳面前,怒道:“国相爷,此事该论个明白,太子殿下已迎娶我慧儿为太子妃,你女儿却一直阴魂不散,甚至还和太子私相授受,暗中往来,不知是将我徐氏置于何地?”
周遭人纷纷同情起太子妃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庄姝肃然应声道:“说的是,有妇之夫,这种人就算身份再高贵,也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咱们不能招惹,小心惹祸上身。”因曾经深受其害,这句话说得无比诚心。
楚泽芳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对小施道:“今日饮宴,我记得我并未宴请太子殿下,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
小施一阵慌乱,顿时看向小希。小希忙心虚地低下头,又瞄了瞄全程看热闹的庄姝,赶紧跪道:“是奴婢的错,请相爷恕罪!”
庄姝出列教训起她来:“小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私自放人进来已经不妥了,还私下接受太子殿下的定情之物,关键是太子殿下还是有妇之夫,实在是道德沦丧,令人发指!”
楚泽芳早已听不下去,厉声道:“你给我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