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霖不由得一怔,楚慕雅大病一场,变化还真是大,比起从前的轻狂自负,好似几个月之间大了几岁那般成熟,令人刮目相看。

他微笑点头:“琼花花开时,如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当真是人间奇景。”

庄姝却带了些微凉的叹息:“可我从来都没见过,我对琼花的认知,是通过母亲口中才知道的,自己却无缘一见。”

宇文霖道:“郢都就有琼花,你不知道吗?”

庄姝惊道:“真的?在哪里?”

宇文霖道:“琼花也叫聚八仙,在八仙岭就种植了许多,怎么,你从来都没去过?”

庄姝眼珠一转,只怪自己一心卖弄,竟忘了现在这副身子是地地道道的郢都人,怎么可能没见过郢都城内的琼花,当下只好道:“不知道,也许去过,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宇文霖这才想起来她失去了记忆,对于过去之事一知半解,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也就不再过问。便岔开话题聊了些别的。

傍晚时分,约莫着外面已经没什么人,庄姝这才从船舱中走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桃林,和自己想的一样,只是感觉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如今却是暮色深沉的夜晚,不由得感慨时间仓促,真如白驹过隙一般,稍纵即逝。

庄姝抬头看了看天边若隐若现的月牙,幽幽道:“想不到才过没多久,天都黑了。”

宇文霖的温润让她感到心安,轻柔的笑意十分恬淡,缓缓道:“天色不早,我送你回相府吧?”

相府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连大门都开着,庄姝惊道:“什么情况?”

宇文霖将她挡在身后,肃穆起来:“先别进去,好像有些不对劲。”

庄姝拢了拢玄袍,心里掠过一丝暖意,跟在他身后蹑手蹑脚地进去。

越走越不对劲,只听得楚夫人的哭声甚是凄惨,边哭边道:“慕雅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刚从火海死里逃生,现在又掉进水里下落不明,而且两次都是因为太子!老爷,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轻易放过他了!”

楚泽芳的声音愤然道:“太子实在欺人太甚!”

大约是红姑的声音道:“老爷夫人,你们也不必太难过,一日没有找到小姐的尸首,就一日不能证明小姐不在了。去年那么大的灾难小姐都挺过去了,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

原来府里人都以为自己死了,庄姝与宇文霖相视一笑,大声道:“爹,娘,我没事,我回来了!”

楚夫人闻声止住了哭,出来时喜极而泣,抱着庄姝又是一阵痛哭:“慕雅!吓死为娘了,我还以为……总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倒是楚泽芳,虽然高兴,仍是板着个脸道:“失踪了一整天,都玩疯了吧?”

庄姝可怜兮兮道:“爹,女儿不是故意的,女儿下次不敢了。”又问,“对了,府里其他人呢?怎么这么安静?”

红姑边拭泪边道:“小希带了管家和府上家丁,此时估计还在护城河捞你呢,太子也带了人马赶过去,发疯似地说一定要把你找到。”

庄姝嗤然道:“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落得这么狼狈,就让他们慢慢捞去吧,到明天早上再通知太子他们也不迟!”

楚泽芳瞪了她一眼:“别捣乱,今晚若是找不到你,太子那厢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还是赶紧派人过去说一声吧!”

聊了一会儿,才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霖也在,惊讶道:“雍王殿下?您怎么也在?”

宇文霖还没出声,庄姝解释道:“是殿下救了我,父亲,今日多亏了殿下,不然,我就真的回不来了呢!”

楚泽芳正衣襟作揖:“多谢雍王殿下!”

宇文霖有种“无功受禄”的尴尬,赧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国相爷太客气了。”

楚泽芳留他喝茶,脚上却没动,宇文霖也明白,这个时辰留下来喝茶确实不大妥,便推辞道:“国相爷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在鸿儒馆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如今楚小姐已平安到家,本王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庄姝正要挽留,楚泽芳抢先一步道:“那就不妨碍殿下了,请。”

庄姝一脸不满,虽说楚泽芳不倾向朝中任何一位皇子,但是为了置身事外,把分界线划得也太分明了些,简直有些顽固不化了。

小希回来之后,精神抖擞地谢罪:“奴婢罪该万死,差点害死小姐,小姐要打要骂随你,只是和以往一样,奴婢只有一个要求,别打脸。”

庄姝没好气道:“除了脸之外,你身上也没别的肉了!”

折腾了一天,小希给她准备热水沐浴,两个侍女端着花篮甚是妖娆地撒着花瓣,庄姝衣服都脱了好一会儿,在一旁抱着双臂干晾着,那两个侍女还在那伤春悲秋地撒,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是沐浴还是腌菜啊?再放点盐巴这都成一锅汤了,有完没完?”

小希挥手让她们出去,安慰她道:“小姐以前不是喜欢放许多花吗?说是把全身洗得香香的,太子殿下……”

庄姝一个眼神就打断了她:“洗那么香好出去招蜂引蝶吗?”

大病初愈后,眼见她对太子殿下不大感冒,还以为是曾经受伤太深,不愿提起,便岔开了话题:“听红姑说是雍王殿下把小姐送回来的,小姐怎么会和雍王殿下在一起,小姐曾经不是说他是纨绔子,最讨厌的就是他吗?”

本来提到他时,庄姝还想到他救自己的时候被占便宜的事,不由得抿唇害羞起来,忽而奇道:“最讨厌他?雍王殿下人挺好的,又有才,我为什么讨厌他?”

小希愤然道:“小姐你忘了,当初他偷窥小姐您换衣服,被小姐发现了,你们之间的仇怨就从那时开始的!”

庄姝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原来真的有偷窥一事,却是他看了她?

现下虽无男子在场,她却本能地将毛巾捂住身子,问道:“你不诓我?”

“我诓你做什么?不过那雍王殿下也没个好下场,被小姐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他一顿,打得雍王殿下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说实在的,那次我还是头一次同情一个纨绔子弟呢!”

想不到她前世被人用鞭子抽那么狠,这世却是她用鞭子抽别人抽那么狠。

原来宇文霖开口小人闭口小人地道歉,竟是借他之口向他自己道歉,这样的机智也真是没谁了。

只是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并不仅限于此。

据小希所说,宇文霖从前得了一场大病,虽然身体不大好,却是诸位皇子中才华最出众的一个,曾经一手创办了郢都城内声名大鹊的鸿儒馆,收纳四方有才学之士。朝中文臣,十个中有两到三个是出自鸿儒馆,可想而知,这位雍王殿下得楚国皇帝器重程度,甚至可堪与太子殿下宇文赫比肩。

只是发生了“偷窥”事件以后,虽然楚慕雅将这“纨绔子”宇文霖打了一顿,可是宇文赫仍不解恨,还联络不少朝臣将宇文霖及他的鸿儒馆参了一本,说是他们所谓圣贤之道,于四方混战的国家无半点好处,并且宇文霖礼待文人墨客,已超出朝中五品以下官员的用度,其经营费用甚为惊人,愣是弹劾得关闭了鸿儒馆。

于是乎,宇文霖两年之间,在鸿儒馆付出的心血,可谓一朝而散。

难怪他即便开怀笑着,眼中却总有一抹羽化不开的淡淡忧愁。

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鸾凤和鸣的纱帐,心中有许多疑问:“为什么我所有的记忆都是齐国的,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玄华这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