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本来就是想到鸿儒馆看看,对这个当年聚集天下儒学大家的地方好奇,却没想到刚踏进一步,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镇住。

“令月,不得无礼。”熟悉而温婉的声音传来,宇文霖手中持着一卷散乱的书卷,原本无可奈何的神色,在见到楚慕雅之后有些喜出望外。

那个叫令月的女子这才带着忿满,悄然退至他身后,眼中的戒备及杀气却未曾消散。

楚慕雅及小希屈了屈膝,向宇文霖行了个礼。

鸿儒馆一桌一木皆沾满灰尘,尽是断壁残桓。想必这里在关闭之时,必定受到了一场不小的哄闹打砸,才导致如今这不忍目睹的局面。

“如今齐楚屡屡开战,沙场将士频频立功,朝中对于文人的需求自然不及从前的太平时期。是以这鸿儒馆,的确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宇文霖低低一叹,书卷沉痛地拍着掌心。

鸿儒馆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多多少少与自己有着关联,楚慕雅赧色道:“真是可惜,这里这么好一个地方,要是能重新开起来多好。”

宇文霖将书卷放回架上,叹息道:“姑且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可惜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了,你有事找我?”

楚慕雅羞涩一笑:“我只是听说了鸿儒馆的大名,想来瞧瞧。”

宇文霖道:“以前你不是瞧过吗?说这里乌泱泱的,甚是嘈杂,比菜市场还聒噪……”

楚慕雅脸红到耳根:“我这么说过吗?不会吧,我怎么会……”

宇文霖笑了一笑,道:“小姐不必挂怀昔日之事,其实能忘记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你说得没错,这里从前确实太吵了一些。”

自己的心血被毁成这样,他还能出言安慰自己,这让她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暖意。只是这几日听到身边人说起自己往日的不堪,真的很难想象,从前的楚慕雅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低头想捡起一卷书籍,却与宇文霖的额头相触,顿时脸色通红,悄然后退几步。

宇文霖也显得有些局促,道:“这里太过荒败,我们不如到后面去谈。”

后院果然清静许多,手边也多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氤氲着茶叶的芳香。

夏末秋初,已经没那么炎热,习习的风时不时送来清爽之气,甚是舒适。宇文霖却抵受不住这带着寒气的徐风,已经披上了一件外袍。楚慕雅奇道:“殿下身子不好?”

宇文霖轻轻咳嗽了几声,道:“还是几年前一场风寒落下的老毛病,不碍事。小姐可会下棋?”

楚慕雅点头:“略懂。”

小希在一旁抿唇偷笑,楚慕雅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小希边笑边道:“小姐还说呢,小姐下的这一手臭棋连府里的账房都敌不过,雍王殿下可是我们楚国最出色的才子,您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慕雅不服道:“胡说,我下棋从来没有输过!”

小希恙色道:“你当然没有输过,那是因为但凡你下错一步,就逼得对方必须要收子,只能赢不能输的性格,所以就没人敢跟你下棋了,自然不会有机会输。”

楚慕雅微怒道:“瞎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又向宇文霖道,“殿下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

棋盘摆上,宇文霖白子落下,笑道:“我只相信眼前所见,小姐尽管下便是。下棋要求心静,整个郢都,恐怕没有地方比这里更清静了。我时常一个人无聊,便尝试左手与右手下棋,相较之下,与楚小姐下棋,总比自己和自己下要强。”

楚慕雅瞧了瞧一旁冷峻的曲令月,道:“曲姐姐不会下吗?”

“令月对下棋不敢兴趣,我就是想教,她也不愿意学,说到底,还不如自己和自己下。”

一下就是好几个时辰,小希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找了张石桌偷闲打盹。

宇文霖漫不经心道:“两日后,八仙岭会有一个茶会。这时虽然没有琼花,但是可看到红果绿叶的秋意,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

楚慕雅欣喜地将子落下:“有兴趣,好啊!”

“那就说定了,两日后,我在八仙岭恭候楚小姐大驾光临。”

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月牙悄悄爬上梧桐树梢,鸿儒馆的天井处传来清郁深沉的笛声,略有凝滞与哽咽气息。楚慕雅循声望去,却是曲令月凄冷的背影坐在屋顶,似诉说着万千愁绪。

楚慕雅向来喜欢音律,只要听见或者听说了有好的乐师,便要上前讨教一番,宇文霖却拉住她,眼中带着沉郁,劝阻道:“还是别去了,令月每次吹笛,都是想起了已经过世的亲人,这个时候能不招惹她,就不招惹。”

楚慕雅不解:“说得你好像很怕她一样,难道她不是你的属下吗?”

宇文霖颇有些感慨:“我当年对她有些小恩小惠,她一直记在心里,想要报答,于是我便提出让她陪我十年,但她只是保护我,并非我的下属。”

楚慕雅不禁一笑:“你是个大男人,还需要女人保护?”

檐角处传来乌鸦腾翅之声,笛声嘎然而止,曲令月已经飞身而出。只见月色下一个如魑如魅的影子凌然飘逸,未几,便听得屋檐那边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曲令月不知何时到的宇文霖身后,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眼中赤红如焰,把楚慕雅惊出一身冷汗。

“是太子殿下的人。”

楚慕雅头皮发麻,只觉全身汗毛竖了起来,温文尔雅的宇文霖眼中却没有半点波澜,极其冷静地将白子落下,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楚慕雅早已无心棋局,便悄悄推了推一旁的小希。她尚在打盹,不过方才一眨眼的功夫并没有影响她的好梦,大约是意识到天色已晚,便揉了揉眼睛叫了声:“小姐,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楚慕雅正巴不得她说这句,站起来时双腿还在瑟瑟,极其赞同地说了句:“说的是啊,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告辞!”

半夜醒来,小希和着被子在地上打盹,楚慕雅摇醒她:“地上凉,到床上来睡吧!”

本来是一片好意,小希却是像抖筛糠一样摇着头,直到摇得晕头转向:“不用了,地上挺好的!”

楚慕雅向来好心,腾出半个床位,语笑嫣然:“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希依然坚持:“小姐,求你了,我白天陪着你到处逛已经够累的了,晚上就让我睡个好觉吧!”

“我就是为了让你睡好觉,才叫你跟我睡的呀?”

不知好歹的小希为了这个床位可谓心酸得够呛,满眼求放过的表情:“小姐,我求求你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就经常睡在一起,除了跟你抢被子抢不过你,还要每天晚上挨你不少踢,第二天你还死不承认,小希实在是怕了,好在这些年炼成了铜皮铁骨,对付对付冰冷的地板还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肯定挨不住你的连环踢,所以还请小姐行行好,别折磨我了行吗?”

这世上不乏许多像小希一样“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人,楚慕雅善心得不到理解,也就作罢了。只是难得的失眠阵阵侵袭,借此良辰美景,她也想多了解了解自己所在的这个现实,是个怎样的世界。

“小姐,你非要这样吗?”小希打着哈欠,满腹不解地看着和她一起裹着棉被靠着床沿打盹的楚慕雅。

“你我虽然不是姐妹,却亲如姐妹,反正也是睡不着,我就陪你坐一会儿吧!”

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你睡不着,非要拉着我作陪好吗?

小希心里一阵万马奔腾,实在挡不住困意袭击,头一欠一欠,十分不堪。

“今日我方见识到,那个曲令月武功原来那么高,你说她陪在雍王殿下身边,是不是真如宇文霖所说,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刚要睡着的小希硬着头皮,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小姐什么时候关心起雍王殿下来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的吗?”

“以前我讨厌他?他满腹经纶,我为何要讨厌他?”

“因为他是太子殿下的死敌,太子殿下讨厌他,所以小姐就跟着讨厌他啊!”

我勒个去,这算什么理由?被宇文赫潜移默化得太彻底了吧?

“那,那个曲令月到底是什么人?”

小希裹了裹紧棉被,闭着眼睛说道:“只是听说曲令月的师父是玲珑榜高手榜单排行第六的绝顶高手,她性情乖张,冷血无情,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两年前,陛下在砀山修建行宫,她曾经前来破坏,一根紫鸣鞭舞得出神入化,只身一人杀了许多陛下的近身高手,并和我们楚国第一高手徐谦打了个平手,令朝野震惊,也从此声名鹊起。不过当时听说最多的是,她行为疯疯癫癫,本来那时甫立太子,遇到大赦,陛下有心放她生路,她却毫不领情,在砀山上大开杀戒,闹个不停。后来雍王殿下为她求情,陛下才放了她的。”

楚慕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奇道:“玲珑榜?那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