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生在西北,长在西北,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西北人士,不过他的脸庞并不像其他西北汉子那般粗犷,线条很是柔和,倒像是南边的男子,被许多老人看作是北人南相,说是有福之相。

可这么多年以来,徐北游着实没走过什么好运,不知父母是谁,不知祖宗是谁,这名字还是小方寨的一个老学究给取的,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上无片瓦遮身,下午立锥之地,更没学到什么一技之长谋个营生,若不是小时候跟着一名路过小方寨的老人学过几天本事,体格健壮,恐怕早已是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白衣贵公子自然没兴趣了解徐北游这个名字的由来,也不打算在一百两银子上斤斤计较,这一百两银子对于许多寻常人家来说可能是一笔天大的巨款,但对于他来说,可能还不够一场花酒的零头,若是能哄得身边佳人高兴,就算是一万两银子又如何?与自己身边的女子相较,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他只是对徐北游身后背着的长条状物事感兴趣,直接了当问道:“徐北游,你会用剑?”

面对这位家中仆役都要比自己体面的高门贵子,徐北游神色平静,用略带西北口音的官话回答道:“略通一二,毕竟西北这地方不比中原,刀客很多,马贼也有不少,孤身在外总要有点防身的本事,否则我也不敢领你们去古战场。不过事先讲明,那地方确实邪性得很,这些年误入其中的人也不算少,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白衣公子的俊秀面庞上流露出一抹不太容易察觉的不屑意味,徐北游的这番话对他来说,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兔子对雄鹰说前面的悬崖很深一样可笑,在他身后的三名佩刀男子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脸上的讥讽笑意。

徐北游的脸色微变,背后棉布裹着的长剑似有似无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没有人察觉。但与此同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女子却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再次望向徐北游。

一名腰间佩刀的高大男子拍了拍腰间的军刀,笑意中有微微嘲讽:“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们既然要去,就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地头蛇干脆从袖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到徐北游的脚下,不耐烦道:“你不就是要银子吗?给你!罗嗦什么!”

徐北游没有急着去捡脚下的银票,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只是盯着那位白衣公子,缓缓说道:“几位应该都是官家子弟,你们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一个平头百姓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我还要再问一遍,真的没事?”

白衣公子已经隐隐有些不悦,强压了怒气,冷淡道:“天塌下来,我顶着。本公子还不至于和你一般见识。”

徐北游这才弯下腰捡起那张银票,小心放入袖中,点头道:“好,现在就走?”

白衣公子低沉嗯了一声。

徐北游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甚至没走出过西北,只是从来往客商的嘴里听过不少趣闻,又哪里懂得这些公侯冢子们心中的横纵开阖,所以他很好奇这群官家子弟去那块死地做什么,难不成那里有什么宝物?可即便有宝物,这些整日说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公子小姐们,又哪里会亲自以身涉险,最多是找些替死鬼去罢了。难道真是如他们所说,是去看景的?若真是如此,在徐北游看来,这群公子千金简直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徐北游谨守本分地领着六人六骑离开丹霞寨,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六人骑马缓缓而行跟在后面,对于这六匹骏马,徐北游没有多看一眼,生怕看得多了,就忘不掉了。虽然他是个井底之蛙,不明白这六匹骏马代表着的内在含义,但也大致明白这些马的价值与自己手中的一百两银子相较,绝对是天壤之别。

从徒步而行到骑乘飒露紫,这其中相差的距离绝对不止是一个世界。

徐北游的身子看上去瘦弱,实际上体能却是极佳,在一气奔行了十余里之后,仍旧看不出半点疲态,不过那名骑着飒露紫的女子却是忽然开口要歇一歇,看得出来,其他人都是以白衣公子唯马首是瞻,而白衣公子又对这名披着大斗篷的女子惟命是从,既然她开口,别人就万没有反对的理由。至于徐北游则更不会反对,他毕竟是用人力前行,而待会儿就要进入那个异常诡异的古战场,多留点体力总是没错。

一行人各自休息,徐北游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岩石前面,望着远处奔腾而过的青河怔怔出神。

女子翻身下了飒露紫,与那名白衣公子轻声说了一句话后,径直走到徐北游的身前,轻声问道:“你跟谁学的剑?”

徐北游略带警惕地看了女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师父。”

女子接着追问道:“谁是你师父?”

“师父就是师父。”徐北游平淡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女子轻笑道:“看得出来,你是有修为的,在这种小地方能有这样的修为,很不容易。”

徐北游愣了片刻,反问道:“你也练剑?”

女子摇头道:“我不练剑,其实刚才我也不敢十分肯定你有修为在身,不过现在可以肯定了。”

后知后觉的徐北游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转而说道:“那你肯定也是一个高手。”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嘴微微一笑,可惜面容隐藏在兜帽中,让徐北游无缘目睹这绝美的动人风景。

她有两次打量徐北游。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她对徐北游的评价都是有点意思,不过第二次审视打量之后又多了几分惋惜,惋惜这个年轻人生在了苦寒西北,没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广阔世界。

因为不管怎么说,井底之蛙再有意思,也只是一只癞蛤蟆而已。

女子忽然问道:“你师父和父母呢?”

徐北游沉默了一下,平静道:“师父不知道去哪了,我已经快有十年没见过他。至于父母……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女子沉默了,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道歉又不知该如何道歉。

徐北游揉了揉脸,脸上又有了些许笑容,道:“不过我徐北游既然能安安稳稳活到这么大,没有冻死,没有饿死,这就说明老天爷还不想收我,那我就一定要活出个样子。”

说着,徐北游拍了拍背后被棉布裹着的长剑,笑道:“再说,我还有它。”

女子的眼神中有了片刻的恍惚,轻声喃语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从小没读过多少书的徐北游也许不明白这句文绉绉话语的意思,但他却知道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即便是井底之蛙,也有跳上井台看看外面广阔天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