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军的话音刚一落下,周围的那些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一个个顿失淡定,不少人面上露出苦色。
以实物为题,看似简单,但要写出有深度有华彩的文章何其难也?若是平常时候,三五好友在一起,以此为题作短句小品仅供饮乐,那倒颇受欢迎。
可这里是兰亭会,所有作好的文章诗赋那都是要上秤文台的!在座的众位可都是各族的族长,旁边侍立的皆是各家的精英子弟,那种平淡无趣毫无亮点的东西谁好意思拿得出手?
往那秤文台上一放,一点动静没有,那倒不如不上,省的去丢那个人。
“今年这题,我看已经八成人是上不了这台了。”
“题目虽然是简单之极,可越是简单就越难写,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没这份以小见大的笔力,我看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真不知这右军先生是如何想的,这可苦了我等!”
“说的没错,枉我为此还在家禁足三月,闭门读书,连酒都不曾喝了半滴,可这一来就碰上了这题,真是世事难料,白费了那些功夫。”
“既如此,我等便在此畅饮一番,有诸位高朋相伴,岂不快哉!再者有王凝之,谢道韫等高才,或有大作出世也说不定。”倒也有人尽显洒脱,不争虚名。
三槐堂的众人也都讨论起来,那王元朗摇头苦笑道:“苦读经义,原想今日能引经据典,看来是行不通的。”
“空有力气没处使。”王元直也是摇头不已。
王元封则闭目不言,似在思考什么,此时已有仆役分发下上等纸笔等物,令有一个黄色牛皮纸的封袋。
“诸位英才,可将写就的大作封入此袋中,记住,只能在作品内部署上姓名,纸袋外面请保持整洁,不要涂污。”敲锣的那位仆役见众人都已领了纸笔,便高声说明道。
王有成看着手中纸笔和袋子,眼神环视四周,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位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多数人则是埋首苦思,宛如便秘。另外一些人干脆已经放弃,自顾自饮酒,好不快活。
王有成心道自己虽然学的是建筑系,但是对于书法也曾学过一些皮毛,可比起这群惯用毛笔的人,自己的字体简直就是幼稚园的水平。
不过既然是考校文章,对字体应该并没有什么要求。想到这里,王有成心中便开始回想自己所学过的关于酒的所有古文,包括诗词歌赋文章等。
“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不好,太平易近人,恐怕在这群人中不讨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也不行,这时候大家对词都没什么概念,也不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对不对,这是曹孟德的——李白……”
“嗯,李白,有了!”王有成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大喜,这首诗可实实在在是写酒的,而且在自己读过的那些写酒的诗中,那是绝对的第一,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又是这兰亭盛会,若是拿出这首诗来,定能力拔头筹,莫说才过一斗,就算是两斗三斗也不在话下!
思索至此,王有成便准备下笔,却只听那敲锣的仆役再度高声道:“谢司徒家,谢玄有作,请上秤文台。”
王有成抬起头,便看那谢家族人里走出一个少年,约莫十岁,手拿着黄色牛皮纸封袋,脸色略微有些紧张地朝着秤文台上走去。
坐在第二桌的谢安暗暗点了点头,这谢玄是他的族中的侄子,虽然诗文不及谢道韫等人,但是年纪尚幼,能够第一个上秤文台,倒也算给谢家争了一分脸面。
至于秤文台的评价,即便是全无反应,他一个幼童,自然也不会有谁去较真,若是有个三五升才气,那也为人所乐道。
“谢贤弟,令侄初生牛犊不怕虎,撇开文采不说,就这份胆气已经让我等刮目相看了。”王右军适时地夸赞道。
“哪里哪里,小孩子瞎胡闹而已,做不得数。”谢安虽然口中谦虚,脸上已经露出得意之情,显是对这位小侄疼爱之极。
到了秤文台前,谢玄踩上仆役预先准备好的小凳子,将手中的封袋放到那光滑的石面上,这才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
众人视线皆汇聚在他身前的那块巨大的石头上,谢玄的作品放上去之后,石面上立时起了一层白色光晕。
“不错不错,有反应。”谢安再次点头,心中更是得意。
众人也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想瞧个究竟,那白色光晕闪了片刻,光晕内便凸显出‘四升’两个字。
“谢司徒家,谢玄,秤文台得才气四升!”秤文台边的仆役高声道。
“此子不错,虽然只是四升,但是他年纪尚幼,就有七升才气,难能可贵,日后勤读诗书,自有精进,或能超过谢家才女。”
“嗯,谢家又出了个宝,真是令人羡慕。”
坐在角落的王知同心中苦涩难言,自己带来的几人,恐怕连谢家的一个幼童都比不了。
回到族群内的谢玄,依旧难掩兴奋,恨不能当场就拿出诗文来读诵一番,可这兰亭会的规矩是,只有秤文台获得才气前十位的,方才有拆封吟读的资格。
此时,那先前嘲笑王有成一行人的曹李二人也一同示意已经完成了作品。敲锣仆役便也高声道:“曹家曹永世,赵郡李氏李藩已有大作,请上秤文台。”
“曹兄,请!”到秤文台巨石前,李藩伸手示意道。
曹永世也不推辞,颔首恭敬地将封袋放在了石面上,那石头上白光闪动,颜色渐渐变深,显得更真切了些。曹永世盯着石面上空,一眨不眨,可终究这白色最终停了下来,光晕之间出现了‘六升’二字。
曹永世微微叹息一声,暗自摇头:“终究是没能再进一分。”
“曹家曹永世,秤文台得文气六升!”
“赵郡李氏李藩,秤文台得文气五升!”
俩人虽说这一年没有太大进步,但有此成绩俩人倒也是心满意足了,并肩回头还不忘朝着三槐堂的众人得意地看了几眼,满是挑衅的意思。
有了三人的开头,后面完成作品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也逐渐出现了参差不齐的现象,甚至间或有一两个上去秤文台却全无反应的尴尬场景。
“……得文气二升!”
“……得文气五升!”
……
时间匆匆,已然过去半个时辰,可是却一直没有出现一个超过一斗的。
那王凝之终于也走上了秤文台,作为太原王氏当代最有文采的俊杰,与谢家的谢道韫同是名流之中的贵族,二人不单家世相当,而且诗文造诣也难分伯仲,故此坊间也将他们俩人诗作金童玉女。
他的上场立时就引起了全场的关注,不少世家里的怀春少女都不由得发出阵阵尖叫声,因为这位王凝之虽然做事有些古板,但是却是位风神如玉的公子相貌。
“韫姐姐,快看快看,咱们姐夫上去了!”
“不要瞎说。”谢道韫听到族中弟弟妹妹们的话,只是神色冷漠地摇头。
谢道韫将已经写好的诗文放入了封袋,有些怅然地望着兰亭之下的林木深深出神,微风浮动,那薄薄面纱一时飘起,露出琼鼻和薄唇,一瞥之下霎时好看。
“太原王氏王凝之,秤文台得一斗二升。”仆役高声宣告。
那敲锣仆役也猛地敲动铜锣,只听一声巨响,那些年轻女子尖叫声也更大了些。
“恭喜王兄!”
“恭喜啊!”
王右军笑得合不拢嘴,端起酒杯朝众人道谢。
陇西李氏的李充则面色不太好看,心道这王右军莫不是与孙绰提前商量好了题目,而王凝之又早就做足了准备。不过脸上也还是带着笑意,冲王右军拱手道喜。
斜着眼睛一瞥,看自己的侄子神色古井无波地上了秤文台,这才放下心来。
这名年轻男子将封袋放在秤文台上,石面立时光芒大亮,那光晕渐渐变成了蓝色。
“这,这是过了一斗五升?”
“不可能吧,这李家人竟然要打破谢道韫这几年保持的记录么?”
王右军几人也不由转过头望向秤文台,只见那光晕蓝色未退,竟然还在加深。
李充的眉头已然皱紧,心脏扑腾不已,心道果然带这小子来没错,这次竟然要打破记录,若是果真如此,那可真的要给李家光耀门楣了!
光晕的蓝色依然在变深,渐渐已经呈现出青色。光晕之内终于出现了四个字:“一斗九升。”
“陇西李氏李庶,秤文台的文气一斗九升。”直到那光晕全部退散开来,边上的仆役才回过神来,用激动的声音报出了这个数值。
“这,这太离谱了吧?”
“我竟然亲眼见证了奇迹,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了!”
“李庶,如此才气,我竟然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说的不错,想不到这陇西李氏还真是藏了锦鲤,却在今日一举化成真龙。”
出神了许久的谢道韫也不由得看向了那巨石边的削瘦英挺的背影,美目里泛起了阵阵奇异神采,似是觉得有趣,又似是带着肯定。
谢道韫也不再迟疑,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朝着那曾摸了数次的秤文台走去。跟那李庶擦肩时,对方突然停下脚步道:“谢姑娘。”
谢道韫也停下来,并没有答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只有我,才最适合你。”李庶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道韫轻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