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十六年正月初一,苍穹碧蓝如洗,晨阳清寒。昨夜一场大雪,锦都紫金宫内一片冰清玉洁,翘角飞檐老树寒梅一派干静祥和之相。

而两百里之外庆春小城的城门口却因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将积雪踩融,浑黄泥水溅湿了来往行人的鞋。

萧长安站在城门口那告示前,脑中一片空白,身后的人推着挤着,都恍若无感。她只觉得一双脚冰冷,那寒意顺着双脚慢慢延伸,一直冻得心间瑟缩颤抖。

告示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百年望族萧家因养女萧长乐勾结南夏潜伏暗党,一夜间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长安想起昨夜师兄急急忙忙将自己带出城门时,守城的兵卒大叫了一声城东走水了,那时自己还曾回望过。那风雪夜里昏暗的夜空被烧得红透了半边天……原来她昨日所见那火竟是他们萧府中的!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

“唉,好端端一个萧家!”旁边有人在说,“怎么一夜之间就会被养女给祸害了!”

“啧啧,真是养了只白眼狼啊!”有人附和,“听说这养女萧长乐本事不小,和郡主长得还有些相像,许是和萧家有仇,这才故意接近永安侯萧侯爷的!”

“唉,永安侯这一辈子南征北战,你想想看,手下亡魂不知多少,有仇家并不为怪。就拿十年前与南夏那一战来说吧,听说攻破南夏皇都的时候最后还是让南夏六皇子给跑了!我要是那六皇子,能不想着复仇?那养女和南夏暗党,肯定就是六皇子指派过来的!”

“呸!要说这养女萧长乐还是郡主小时候见她可怜,将她捡回了府里,从此侯爷待她就跟亲生的一个模样,谁曾想到竟然是一条毒蛇!”一位大汉说着恶狠狠地朝墙根处吐了一口唾沫。

一人带了头,其他人都跟着激动起来,纷纷指着画像怒骂。

“听说永安侯府五百八十一口人,个个被烧得焦黑,死相……唉,作孽哟!”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颤颤巍巍地跺了跺手中拐杖:“女子误国!女子误国!!萧家不在,北方必有大乱!!”

什么养女!告示上根本就不是萧长乐!分明就是长安自己女装时的样子!!

长安盯着通缉告示上的图像,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掌心的疼痛也缓解不了心里的遽痛。她怎么会害父母双亲?!爹,娘……孩儿怎么舍得害你们……

“哎呀,好在郡主福大命大,昨晚上宣王赶过去将她救了出来,带回了王府。当今圣上念在萧家两百年来战功赫赫,在萧家一夜败落之后也并不准备悔婚,反而将日子定了下来,听说今年年底七皇子宣王就迎娶长安郡主入府呢!”

“唉,老天爷可怜永安候几代单传……这也算是保住了萧家血脉。”

长安神情恍惚地转身,耳边那嚣杂的声音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

双亲被害,萧家一族五百八十一口人一夕之间死于一场大火,而她——真正的郡主被通缉。那被宣王带回府的郡主是谁?长乐吗?……

有人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她身子一歪踩在了另一人脚上。那人大声骂道:“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吗?老子花了半两银子新买的鞋子……”

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狠狠一拽,长安恍然间站立不稳倒在了稀泥地里。

天很蓝,蓝得刺眼。长安躺在稀泥里一动不动。

隐隐的,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很快,那震动越来越近。有人叫嚣着:“闪开!闪开!快闪开!!”

众人顿时间纷纷四散,只见马队为首一匹雪白骏马上那玄衣劲装的男子眉若远山眼似星辰,生得极为端正,只是那微抿的唇角和那浑身不怒自威的寒意让人觉得威压十足,并不敢轻易靠近。

白马猛然被男子一勒,人立而起长嘶一声。

男子身后众亲卫也纷纷勒马,正疑惑间,便发现男子已经轻捷从马上跃下,走到马前蹲了下来:“你还好吧?”

原来那泥地里竟躺着一人!

长安直愣愣的眼神好半天才慢慢看向了男子,四目相对之时,她认出了他!她的拳头紧紧地握紧,猛然朝男子的鼻梁击去!

男子身子一侧,轻松避开。

是的,尽管昨天晚上只远远地见过他两面,但是她敢肯定,眼前这个双眸微寒的男人就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慕淙屹!不辨真伪的宣王!

“大胆!”慕淙屹身后的亲卫一把抽出长剑,往前两步剑尖指向长安,怒喝,“哪里来的刁民!”

慕淙屹抬了抬手,那亲卫立马住了口,收起长剑退了下去。

慕淙屹神色莫名打量了长安好几眼,才朗声道:“今天是本王不对,小哥若是心中不忿,他日可到宣王府讨回公道。”说完,他将一枚玄铁令牌塞到了长安手中,“好好收着。”

长安紧紧攥着尚且带着体温的令牌,看着他起身,动作潇洒地上了马扬蹄而去,眼中红丝尽显,咬紧牙关恨不得嚼碎了他!

泥水湿透了衣服,她喉中猛然一阵燥痒,头一偏,嘴角一道血线涌出。

“哎呀,宣王的坐骑踩伤了这位小哥了!”旁边有人在喊,“宣王这么急急忙忙的,怕是奉了圣旨去捉拿萧家养女了吧?”

“这伤势不轻又没时间处理,难怪宣王把自己的令牌都给了他。”

有人说:“唉,小哥,要不要扶你去附近医馆?”

长安却已经是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马蹄其实根本没碰到自己。咳血,不过是自己的陈年旧疾罢了……背后的寒意像是冰锥子,戳得她的心生疼。

“长安——”这熟悉的声音在她听来那么缥缈。

“长安!”沈宜修手中热腾腾的包子滚落在泥地里,他全然不顾她身上的脏污,将她从泥地里搀了起来。

“唉,怎么的,想走不成?你他妈把老子的新鞋弄脏了,赔老子的鞋!”那小地痞不忘找长安算账,嚣张地双手一拦,挡住了两人去路。沈宜修抬眼看了小地痞一眼:“让开。”

小地痞打了个寒颤,心里刚起了突突:这人的眼光……好可怕!但是,他清了清嗓子,强撑起气势,龇着牙一推沈宜修的肩膀:“老子叫他陪鞋,你他妈的听不懂吗?”顷刻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小腹一痛,人已经被踹飞,直直落在了一丈之外,滚了一身的泥。

长安神色晦暗看了一眼沈宜修,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好久才绝望地挤出几个字来:“师兄,萧家……没了。”说完,她只觉喉中一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