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城,北门。

远处一条烟尘自远而近,足足两百骑黑甲白衣白翎,手持黑杆长槊,腰佩制式环首直刀,背负装有二十只羽箭,马鞍上挂放着一张劲弩的铁骑出现在了这里。城门的百姓看见青州人引以自豪的白袍军,都纷纷低头避让,敬意十足。

领头一人一身白袍,并未着甲,五十年纪,英气逼人,头顶白玉青莽玉冠,正是起兵八千灭六国,被仇人骂做“血玉”,被拥戴之人颂做“白衣战神”的两大异姓王之一的青王陈璆。陈璆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凶神恶煞,须发尽张的模样,相反,看上去却是一副平易和善,儒风十足的大将。

“总算是回家了。”青王陈璆仰头看着再熟悉不过的青莲城北门喃喃道。

青王身后一个青衣青甲,约莫而立之年,和那位青王有几分相像的男子驱马上前,面容清冷死板,声音却恭敬雅耳,“父亲还是先回府歇息吧,我带他们去下北坡驻扎。”

此人别无他人,只能是得到父亲青王征战八分真传,被称作“青面兽”的长子陈旗云。

陈璆点点头,一夹马肚,率先进城,沿途百姓无不低头以表敬意。

不是百姓们无礼,是青王他自己下令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些繁琐腐礼能免则免。

两百骑中,有三骑策马而出,跟随青王进城。他们都是青王收的三个义子,对这位义父可谓是忠心耿耿,也不知是恶名还美名,远近闻名。分别是“肉渣”灌夫,“独狼”杜伏威和“人将”裴伯凤。在那场乱战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都是当世猛将。

看父亲先进到城中,青衣青甲的陈旗云将手中的长槊一提,调转马头高声道:“下北!”

两百精骑齐齐调转马头,整齐划一,气势十足,看的令人心旷神怡。不用多说,悍卒老兵们都知道意思,齐齐去往青莲城的军营下北坡安营扎寨。

陈旗云没有丝毫什么将军就该走在前面才显得威风凛凛的臭毛病,只是慢悠悠的驱马跟在后面,嘴角冷笑着扭头看向城郊茶肆的一帮贫农打扮的茶客,左手的长槊在空中舞了一圈换在右手,只是槊锋微沉,那伙茶客便脸色大变,惊慌失措的地下头颅,似乎是觉得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丢了茶钱便一哄而散。

陈旗云轻蔑一笑,不再过多计较,像这些成天想着行刺却不管计谋还是功夫都不入流的人,每天像过江之卿,数都数不过来。全是土崩瓦狗,稍稍一吓,或者稍微派出一小队人,就能一锅端了。如这些不入眼的人,实在不值得自己上心。

果不其然,陈家长子和两百铁骑走后,那些一哄而散的茶客,都在不同地方被一一拿下,无一漏网。

可见这座青莲城是何等的固若金汤。

十几年来,这些亡国之民就像成片成片的飞蛾一般,不知死为何物一般纷纷扑向青莲城这团大火,最后结果还不是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青王府内。

这座王府的主人龙行虎步的走在自家院中,下人见到皆是低头行礼。青王府对下人算不上最好,可也不算差,那些繁琐的跪礼都被一一省去。

待陈璆走到大堂之中时,两个个儿子和一个儿媳早已等在里面,见到父亲皆是下跪行礼,齐声高呼恭迎父亲。陈璆没有让儿子和儿媳叫自己父王的习惯,总觉得有些生分,没有父亲来的亲切直接,让人舒服。

陈璆金刀大马的坐在上位,笑着让晚辈们起身落座。饱经沧桑的眸子一一两个儿子和大儿媳,最后目光落在小儿子的身上,不再移动。

陈青云一开始还笑着和父亲对视,可父亲那深邃的眼眸,意味深长,让他越对视越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最后心虚的把目光投向一边,但还能感觉到父亲审视的目光,最后只得投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哀嚎道:“我最近在家可乖的很,每天卯时都准时去找李先生去读书写字呢,不信您可以问问二哥和李先生。”

二公子陈庆云一听弟弟又把自己拖下水,无奈的轻叹了口气,扶额不语。

陈璆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找了一下,最后慢悠悠的念道:“龙朔三年二月,偷看鲁提辖长女沐浴,败露,被撵于水道藏匿。龙朔三年三月,无故殴打城西光头李。龙朔三年三月底,翻墙入李副招讨使小女闺房,偷得肚兜一件,败露,被李家女儿追打三街……”

陈璆越念笑容越发慈祥灿烂。下面的陈庆云和大嫂脸色越是难看,都低下下巴,寒蝉若禁。

陈青云更是扑通一下跪倒,五体投地,身子不停打颤。

“青云啊,你真以为你干的这些臭事没人知道?不说整个孤竹国,只是青归二州的事,还能逃过我的法眼?”陈璆将小册子放在一边,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道。

陈青云的脸都快拧成了一根苦瓜,认命道:“父亲您神通广大,好比天上的洪武天神,紫薇大帝,当然什么都知道了。其实这些事都是李应知那小子怂恿的,您儿子我只是一个背黑锅的。”

陈璆嘴角一抽,又拿起册子砸在小儿子身前,吓得不管是陈青云,就连在场的人都是一个哆嗦,“既然你这么爱说自己背黑锅,来人,去准备一口五十斤重的黑色大祸,里面盛满水,让你们三公子去王府门口背上三天,卯时开始,亥时结束,若是亥时察看时发现锅里水少了一半,那便多加一天!”

这不是让本公子出去丢脸吗?陈青云哪里愿意,索性眼睛一闭,身子一歪,躺在地上转晕。

对于自家三公子的伎俩,两个侍卫全然不管,只是很熟练默契的齐声道:“三公子,多有得罪!”然后两人一起把陈青云给叉了出去。

等把自己这个淘气儿子弄出去后,陈璆才和声道:“霞儿啊,旗云先去下北坡安顿将士,估计晚些时候就回来了,无需担心。庆云啊,你稍后到我书房一趟,为父有事交待。”

身为陈家大媳妇的吴霞儿起身施了万福,告罪一声便退下了。陈庆云看着父亲回房沐浴的背影,脸色再没有一贯的洒脱儒气,而是有些阴沉,折扇在巴掌上一敲,看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青莲城都传遍了青王回城便惩治被全城视为大恶的三公子,于是许多人都赶去青王府门口看热闹。

陈青云双手高举着一口乌黑乌黑的大祸,里面盛满了水,随便抖动一下水就稀里哗啦的往下掉,还好不是开水,不过模样也十分狼狈的很。

陈青云铁青着个脸,冷冷地扫视着这些前来看自己消化的人,恨不得把他们一一记下,以便日后能好好报复一番,可奈何人实在太多,青王府的门已经够大了,足足有六丈宽,可还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没有办法,这位三公子只好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可好死不死,一个让陈青云恨不得把头上的黑锅扣过去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哟呵,这不是陈家三公子嘛,举着个大黑锅在作甚呢?”

陈青云睁开好看的眼眸,恶狠狠的盯着那位取笑自己损友,骂道:“李应知你他娘的,老子给你背黑锅你还好意思在这说风凉话,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李应知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丝毫没形象的抓抓脚丫巴,嘿嘿笑道:“这难也要看是什么难,这种小灾小难你自己扛下便是,兄弟为你鼓励打气好了。”

有这么一个一有事情就溜之大吉的朋友,陈青云也是无语的很,索性将头一扭,不愿看李应知贱兮兮的笑脸。

此时的陈青云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才一扭过头,便看见那位整天被自己捉弄的李副招讨使的小女儿——李舒窈。小姑娘笑容灿烂,走上前来故意绕着陈青云看了一圈,啧啧道:“不知三公子今日是哪里来的兴致,竟然端起黑锅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特意以此谢罪啊。”

小姑娘生的本就漂亮,年方十五,和陈青云同岁,按孤竹律例来说,已适合出嫁,前来提亲的膏粱豪绅子弟也是络绎不绝,可小姑娘偏偏谁也看不上。

陈青云对小姑娘的讥讽左耳进右耳出的,反而气定神闲的来了一句,“没想到李丫头还自带体香,不错不错,你那件小红色我可是用心珍藏着哩。”

得咧,就这么一句话,李舒窈满脸通红,是又气又羞啊,恨不得抬手就给这李小子来上一嘴巴子。毕竟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儿,李舒窈想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道:“行,看给你能的,你明天还要举锅吧,这几天就什么事也不干,就搬个小板凳在这看着你。”

说完,小姑娘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心中郁闷万分的陈青云张嘴大吼,犹如林中猛虎,那些围观的群众们都知道三公子这是真的生气了,都作了鸟兽散。

李应知也嬉皮笑脸的对好友挑了挑眉,乐呵呵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