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老进士目光愕然,众人都憋足了一股笑意。
王老进士的身份可不一般,乃二甲进士出身的人,在整个大唐的文坛都算得上名宿之人。
连让他都无语的诗,可见是无药可救到了何等层次。
“王老进士,徐铭这诗如何?”
“还用问?你看看老进士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是不成章句!”
“好好的纨绔不当,非要写诗,还声称给我们长眼,现在尴尬了吧?”
..................众人又开始嗤笑起来,没有一个人去看桌上的诗,反倒都在关注王老进士的表情,从中获得乐趣,认为徐铭所写之诗已经是烂到一种境界了。
想想也是,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二世祖,还未曾习过诗词歌赋,怎么可能写出一首像样的诗来?
王老进士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先是端详了约莫一刻钟白纸上的诗句,然后又抬头抬头看了看徐铭,眉头也皱成川字。
徐铭明明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例子,可这首诗不仅韵律流畅,意境浑厚,甚至对于人生的感悟也极为深刻,全然不像是一个未曾经历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能写出来的,倒像是一个经历了人生不少波折之后,蓦然之间悟透了某种深刻的人生哲学的老者在感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老进士,实在抱歉,徐铭他写诗就是纯碎的好玩,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刘莹莹还以为对方生气了,连忙出言安抚。
刘府为了请王老进士过来,可谓是花了不少代价,要是让自己的父亲知道徐铭得罪了他,而且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怕是得狠狠的教训自己一顿。
出乎意料,王老进士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拿着手中的白纸,看向徐铭:“这首诗真是你所作?”
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对着老进士拱了拱手,十分肯定道:“王老进士不用问了,这首诗就是徐铭所作,我们可是亲眼看到他写出的,若是拉低了您的看诗兴致,我们深表歉意。”
王老进士闻言,瞥了他一眼:“听你这意思,你并不看好徐铭这首诗?”
“呃……王老进士哪里话,我只是觉得徐铭他从来不读诗书,恐怕也写不出好诗来!”见王老进士情绪不对,灰袍男子连忙改口。
别看他是大世族子弟,但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惹眼前这位老学究,人家在朝中资历颇高,就连学生中都已经有不少人是处于大唐高权的存在。
“你们呢?莫非也是这样认为的?”王老进士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少年成名的俊才,脸上的不喜之色更是不加掩饰。
一群人纷纷垂头,不敢与其直视,更不敢开口。
进士的身份在文坛而言本身就极高,更何况人家还是二甲进士,一场殿试下来也只有几个而已,外加上王老进士还是进士里比较出名的人,自带气场极强,远非他们可比。
“唉......”
看着眼前这群年轻人垂头,王老进士便知道他们所有的意思了。
他很失望,原因是眼前这群少年才俊太过自傲,以偏概全,认为纨绔子弟就写不出来好诗。
虽然他看到徐铭这首诗的时候,内心有些不敢相信乃是徐铭写的,但不敢相信和带着有色眼镜蔑视徐铭是不同的含义。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纨绔混蛋的人都写不出来好诗,相反,有此品性却能写出好诗的大有人在。
比如盛唐之时的王勃,为人轻狂,纨绔无度,甚至还杀过官奴双手染血,可这并不妨碍他写出《滕王阁序》千古好文,也不妨碍他写出《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样的佳作。
无奈眼前这群才俊实在眼界太小,仅凭徐铭往日表现就断定其不能写出好诗,心性太过狭隘,日后也难成大器。
“王老进士为何叹息?”持扇之人有些不解。
王老进士不答,只是拿起徐铭写的诗,递给刘莹莹:“劳烦刘小姐将徐铭这首诗念念,让这些人知道我为何叹气。”
“吓?”一伙人眼角抽了抽。
“这种烂诗有什么好念的?”
“说的对,徐铭的诗不念也罢,向来也不会多出色。”
“王老进士,你在拿我们开玩笑吧?”
..................王老进士听得这些话,直接提起拐杖猛然拄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呵斥道:“糊涂,你们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些,徐铭的这首诗非但不是烂诗,甚至比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好!”
“什么?!”无一人不惊叫。
徐铭写诗比他们好,开玩笑吧!
“刘小姐,念吧!”
王老进士懒得理这些人。
正所谓多说无益,唯有将这首诗念出来才能说明问题。
刘莹莹先是看了一眼徐铭,后落目于诗上。
一眼落下,她便不觉一惊。
这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着实有种大气磅礴之态。
然,其中所透露的诗意,却又和这字体背道而驰,刚中带柔。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让现场所有人如闻雷震,目瞪口呆。
历来作者多用平韵格,而徐铭这首诗句所用的却是仄韵格,前片五仄韵,例用入声部韵。
最恐怖的是,这首词起句便不寻常,一连用七组叠词,不但在填词方面,即使在诗赋曲也绝无仅有。
好处不仅在此,这七组叠词还极富音乐美,似如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只觉齿舌音来回反复吟唱,徘徊低迷,婉转凄楚,有如听到一个伤心之极的人在低声倾诉,然而她还未开口就觉得已能使听众感觉到她的忧伤,而等她说完了,那种伤感的情绪还是没有散去。
一种莫名其妙的愁绪在心头和空气中弥漫开来,久久不散,余味无穷。
“这用十四叠字,后又四叠字,情景婉绝,真是绝唱......如此诗句,竟会从徐铭手中诞生?”持扇之人目眦欲裂,扇子都掉落在了地上。
其它人也尽皆如他这般表情,头皮发麻。
这已经不能叫诗了,这应该叫神作!
“现在知道为什么老夫会叹息了吧?”王老进士冷哼一声,训斥道:“你们既然知道此诗深意之强,可见你们还算有点水平,然而却不用在正途上,管中窥豹,坐井观天,自大狂妄,才会被徐铭这首诗狠狠打脸。”
“我不信,他绝对是在哪里抄的诗!”章小姐不服道。
王老进士瞧见她如此强烈的反应,又是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原以为当刘莹莹念了徐铭写的诗之后,可以镇住这些人,让他们收起骄傲自满的心性,但很遗憾,似乎这一举动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殊不知,青袍男子也抬手指着徐铭,神情激动的喊道:“王老进士莫要让他给骗了,这首诗肯定是他在哪本书上抄来的。”
“可笑!”王老进士一拍桌子。
他读了几十年的书,并且又是进士出身,各个诗词名家的书他都读过,却从未见过徐铭写的这首诗。
如果徐铭是抄的,那他敢肯定自己一眼就能看出。
而青袍男子竟然在他已经得出结论之后还来质疑徐铭抄袭,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蔑视他的权威,打他的脸吗?
刚想开口,却见徐铭一笑:“你说我是抄袭,那么我问你,你觉得这首诗写完全没有?”
“当然写完了,不管是节奏还是词调,都一气呵成,若是再添,只能说是画蛇添足。”青袍男子肯定道。
“如果我说你是错的呢?”
青袍男子咬牙道:“我若错了,现场将《诗经》抄录一遍。”
“很好!”徐铭拿起笔,又在纸上唰唰写下一段。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笔落,青袍男子双目呆滞。
怎么会这样?
徐铭写的下文竟和前后照应,完美的表现了作者孤独寂寞的忧郁情绪和动荡不安的心境,全句一字一泪,风格深沉凝重,哀婉凄苦,极富艺术感染力。
特别是最后一句,将无边无际的愁情推向高峰,为全诗作了高度的概括和总结。
徐铭站在青袍男子面前,笑问道:“服了吗?”
青袍男子张了张嘴,半晌开不了口。
“徐铭这首诗句,不,已经不能说成诗句,应该算得上是诗句和诗词结合体,它全篇字字写愁,层层写愁,却不露一愁字,末尾始画龙点睛,以愁归结,而又谓愁不足以概括个人处境,推进一层,愁情之重,实无法估量。”王老进士高度评价。
“全词语言家常,感受细腻,形容尽致,讲究声情,巧用叠字,更以舌齿音交加更传,传达幽咽凄楚情悰,肠断心碎,满纸呜咽,撼人心弦。”
“你们但凡谁要是能写出这种诗词,也不会窝在这里,而是高中文状元了!”
无人反驳。
就连刘莹莹,也是深以为然。
徐铭的这个作品,通过描写残秋所见、所闻、所感,抒发自己因国破家亡、天涯沦落而产生的孤寂落寞、悲凉愁苦的心绪,具有浓厚的时代色彩,而且在结构上打破了上下片的局限,一气贯注,着意渲染愁情,如泣如诉,感人至深。
想达到这种程度,不看个几十年的书,读成千上万的古籍,恐怕是白谈。
这一刻,她才明白,不是徐铭有问题,而是自己有问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小觑了徐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