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雾气有些湿重。
伴随着少年的惨叫与疾呼,两匹黑色的骏马在一望无际的官道上,纵情奔驰。
也许是不久前才堪堪挣脱了马车缰绳的束缚,两匹骏马跑得极快。
以至于身后那些跟随保护的黑甲军士们,再如何扬鞭策马,苦苦追赶,也无法追上为首的那两人,反而由于自己身上的佩甲与兵器过于沉重,无法轻装上阵,而落在了后面。
尽管手持着火把,但荒野的浓雾使他们的视线缩小到了近乎于咫尺之间的范围。
处于行军的警惕性,这些黑甲军士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就连原本震耳的马蹄声在此刻也变得小心翼翼。
冷风穿行于厚重的雾气之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
正当此时,那名黑甲军士的首领却猛地拉了拉缰绳,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脸色骤然变得极为凝重。
然而很快,他颦蹙着眉头便望向了雾气的深处,似乎在仔细倾听着那些可能被雾气隐藏的杀机。
“敌袭!”
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黑甲军士的首领忽然大声吼道。
低吟呼啸的杂音终于显现出了真相,一支冷箭骤然破开了雾气,奔袭而来!
噗嗤!
冰冷残酷的闷响声,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银针狠狠扎进数十张叠在一起的湿纸。
箭矢射进了军士首领身下马匹的额间。
刹那间,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烈马哀鸣,鲜血如同炸开的西瓜汁瞬间喷涌,将雾气染得血红。
那匹黑马,死了。
在军士首领喊出敌袭的那一刻,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敌袭!”
“结阵!结阵!”
“冲!快冲!冲出雾气!”
暴怒震惊的吼叫声急促响起。
嗖!嗖!嗖!
无数箭矢如暴雨般从雾气的另一方,从看不见的四面八方,极为密集地奔袭而至!
“马车是空的,人不见了!”
“去追!其他人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在冷雾与箭雨之中,黑甲骑兵们隐约听见了短暂却极为残酷的对话声音。
一时之间,刀剑相交的金戈声,马蹄践踏的恐慌声,箭矢呼啸的凛冽声,黑甲军士们死之前的惨叫声……
此起彼伏。
荒无人烟的官道与野地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惨烈无比的修罗地狱。
已然深夜,黑色的冷雾笼罩着整座青山,依稀可以听见那些林中野兽的可怕孤嚎,划破雾气,使得半山腰上的整座九成宫,多了几分凄厉。
偌大的宫殿之中,惨白的烛火沿着那些粗大的铜柱依次排开,将此间的一切,照得煞白。
所有的人都在俯首沉默着,无论是铜柱旁聚集在一处的太医们,还是石阶下诸如魏征,长孙无忌般手握大权的帝国重臣们,还有此时双膝跪地,爬在床榻边的帝国皇子们。
对于场间的众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极其煎熬。
唐皇李世民依旧偎在病榻边,寸步不离。
或许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或许是感知到了命不久矣,昏迷许久的长孙皇后在入夜之后便一直保持着清醒。
没有痛苦的呻吟,没有额间的冷汗。
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身边那位中年男子的衣襟,自始至终便没有撒开过。
“母后……”
“母后……”
“父皇,救救母后!快救救母后啊!”
凄厉哀绝的悲泣声音响彻着整座九成宫。
发出哀求的是年幼九皇子李治与更为年幼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几乎下一刻,便快要哭晕了过去。
此刻的他们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尊贵与高傲,一身名贵的皇袍被泪水打湿得一塌糊涂。
与那平和坊里的普通孩童,并无二致。
而早已及冠的太子李承乾与四皇子李泰则表现得沉默许多。
虽偶有悲泣,但不至于哭成那副撕心裂肺的模样。
以至于在群臣面前,失了皇家的威严与姿态。
感受着怀中女子不断在流失的生机,唐皇李世民微眯着双眼,望向铜柱旁那群束手无策的太医。
“龙武军还有多久能到?”
强压着心中的杀意,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最快的从长安出发,约莫……子时。”
回答问话的人是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
面对这样的危机局面,大殿之内,或是谏议大夫魏征,或是中书令房玄龄,又或是兵部尚书侯君集,都只能保持沉默。
他们的滔天权势与尊贵地位,在这一刻,却显得鸡肋而无用。
唐皇李世民皱了皱眉头,心中生出几番悔意。
心想着这些乡野之人既然敢来揭榜,总有些能耐,说不定再问诊一次,事情便会有转机。
“那些……游医何在?”
他试探性地问道。
不凑巧地是,唐皇李世民的侥幸心理在长孙无忌的沉默不语之下,荡然无存。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草率,这才短短几个时辰,杀令竟然奏效得这么快。
李世民极力掩饰着无助,温柔地望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强颜欢笑道:“再等等,朕已经派人去请隐匿的高人了。”
“说好了的,明日辰时,与稚奴还有小兕子喝早茶……”
“可不能贪睡,赖着床不醒。”
“嗯。”
长孙无垢苍白笑靥着回应道。
但……
二人心照不宣,这很有可能是自己与对方的最后诀别。
山中夜晚的温度极低,寒风从林间呼啸,吹得众人有些发冷。
“报!”
“龙武军翊麾校尉曹天兵参见陛下!”
正当此时,一阵来自于殿外的高声惊呼却骤然响起。
龙武军?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之久,按理来说,龙武军绝不可能出现在大殿之外,但……
那声清晰入耳的疾呼声却让所有人的心头为之一颤。
正当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两道身影却已经赫然出现在了石阶之下。
恰是策马疾驰的黑袍书生与江少川二人。
初见来者,唐皇李世民原本绝望的眼神之中,骤然惊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惊喜!
如同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然而很快,他的惊喜便化作了冷漠与愤怒。
特别是那根系在某人额间却极为刺眼的白色布条,似乎在昭然若揭着某种可怕的预言。
“陛下,能够医治皇后娘娘重疾的人,已经被属下带来了!”
名唤曹天兵的黑袍书生不敢有丝毫怠慢,俯首直言道。
跟随在他身后的,除了那名头戴孝帽子的无名少年之外,便再无他人。
显而易见,能够救下皇后娘娘性命的究竟所指何人,想必也无需多言。
夜风凛冽,惨白的烛光随之摇曳得更加猛烈,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征兆。
场间的众人陷入了一片死寂,如同荒山野岭的孤坟。
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微微侧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名少年。
中书令房玄龄微眯着双眼,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那名少年。
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兵部尚书侯君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脸色极为不善地盯着那名少年。
他们静静地看着那名少年。
然而台阶之上,唐皇李世民却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心想着就算朕的杀令吓退了那些游医,可你一个小小的翊麾校尉为了凑数,为了蒙混过关……
怎么能,又怎么敢带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糊弄朕?
简直无法无天,罪不容诛!
“侯君集!”
他极为冷漠地命令道:“将此二人拖下去,杀了!”
杀了?
杀了!?
闻言至此,一直低着头站在殿门口的江少川不禁浑身哆嗦起来。
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一片。
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居然一言不合便开口杀人……
史书上明明不是这么写的!
说好的宽以待人呢?
说好的虚怀若谷呢?
李世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老阴阳人!
“陛下!”
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江少川急忙一个箭步从曹天兵的身后冲了出来,如连珠炮般的语速大声解释道:“草民性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可皇后娘娘不能等啊!”
“其实草民是奉了师尊之命,特意前来抢救皇后娘娘的性命!”
奉了师尊之命?
难怪敢孤身来此!
听到这样的解释,场间众人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
原来是世外高人的徒弟!
但……
就算是世外高人的徒弟,这额间顶着个孝帽子的奔丧模样,又算是哪门子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