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体健康之人的脉象通常被称为平脉或是缓脉,而根据清代著名的医学家陈修园所著的《医学从众录》中记载,类似于哮喘这种支气管疾病患者的脉象则不然,大多显现为‘奇脉’。
这种脉象表现在患者吸气时脉搏明显减弱甚至消失,呼气时又出现或恢复原状。
按照现在医学的说法,当哮喘患者在呼气的时候,支气管的扩张会受到严重影响,使得气道的阻力明显增加,从而进一步加剧肺泡内压力升高,乃至于心包腔内的压力也随之增加。
而吸气时会使得静脉回流受阻,回到心脏的血液会有明显减少,左心室射出的血量就会减少,严重时候甚至会危及生命。
但让江少川没想到的是,当自己的指尖点在长孙无垢脉搏的瞬间,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奇脉的迹象。
换而言之,长孙无垢的脉象并不如奇脉般若隐若现,反倒却与之相反,显得长而有力。
察觉到此般异样,江少川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他极为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站在台阶下沉默等待着众人们。
或是来回踱步的帝国权臣长孙无忌,或是翘首以盼的唐皇李世民,又或是不停抽泣着的晋王李治与晋阳公主李明达……
殿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难以言喻的压力犹如洪水般朝着少年奔涌。
江少川不禁有些窒息。
然而,他依旧面无表情,表现得极为平静,并未露出半分怯意。
只是将指尖微微下按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指下端直处传来的律动。
就如同弹奏琴弦般。
“这难道是……弦脉?”
江少川低声喃喃自语道。
望着那床极为厚重的棉被,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弦脉,寒邪,冷汗,高烧……
面对着如此众多的线索,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皇后娘娘,近几日您……”
然而,当江少川刚想开口问诊,验证自己猜测的时候,却陡然之间失了声。
从伸手把脉到心中有所猜测的须臾片刻之间,长孙皇后的病情再一次急剧恶化。
原本尚且算是清明的双眸瞬间失焦,意识已然陷入了模糊之中。
理所当然,江少川无法从眼前这位危病的中年女子口中问出任何有关病情的线索。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念及如此,江少川咬了咬牙,竟然胆大妄为地直接将双手伸进了厚重的棉被之中,似是在长孙皇后的腹部摸索着什么。
哪里还顾及什么森严的法礼,更不用说长孙皇后身为大唐皇族的高贵身份。
“大胆!”
“尔等登徒子,你怎么敢!”
“还不快住手!”
“来人,将此獠拖出去,斩了!”
正当此时,台阶下却响起了一阵震怒与不可置信。
皇太子李承乾与四皇子李泰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着病榻旁的少年破口大骂道。
虽然由于床帘帷幕的遮挡,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见江少川的所作所为,但此二人跪的位置紧邻着台阶,靠得极近,所以很快便发现了让他们难以忍受的一幕。
自己的母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一个无名少年如此无礼,堂堂帝国皇子,又怎么能接受得了?
就算是太医署的那些太医在诊治的时候,也不敢猖狂到如此地步!
然而很快,两位帝国皇子的震怒却骤然消失,化作了沉默。
原因无他,只是站在一旁的唐皇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们一眼,仅此而已。
于是,沉默的便不止是两位皇子,被惊叫引得注意,又发现了某些端倪的百官刚想窃窃私语些什么,却也不自觉地跟着俯首沉默。
短暂的变故丝毫没有对江少川造成任何的影响。
厚重的棉被之下,他的左手在长孙皇后的腹部不停游移着。
由于前一世对人体结构的通晓,江少川很快便伸出双指,将指尖点向了长孙皇后的左下腹。
“哼……”
“哼……”
然而,当指尖还未发力,只是轻触在左下腹之时,耳边却响起了一阵极为痛苦的沉闷哼声。
“疟脉自弦,浮弦表邪,沉弦里邪,洪弦属热,迟弦属寒,滑弦食积。”
听到这样的声音,江少川不自觉喃喃自语道:“左下腹疼痛感如此剧烈,没想到长孙无垢竟然身患急疟而亡……”
他皱了皱眉头,朝着病榻旁四处寻视了一番,将目光落在了床脚边的黑色木桶。
由于长孙皇后突染重疾,行厕自然极为不便,只好将马桶搬到床边。
便是那只黑色的马桶。
江少川急忙起身,弓着腰,掀开了马桶的木盖。
为了防止恶臭味道的散发,马桶内已经洒满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草灰。
然而,当他看见如丝线一般覆在草灰表面的猩红血液之时,双眼的瞳孔却不禁微微一缩!
“便血的如此严重。”
“看来真的是急疟无疑……”
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咽喉似的,他有些艰难地低声道:“这可是唐朝啊……”
“金鸡纳树还在云南的十万大山里,抗生素更是无从谈起。”
“麻烦大了……”
作为一种肆虐了几千年的疾病,无论是在古人的心目之中,还是在近代人的眼中,疟疾都是当之无愧的瘟神。
而在众多疟疾病之中,致死率最高的急性疟疾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只需短短数日的功夫,患者便会腹泻剧痛,直肠溃烂而亡。
这种直到二十世纪初期,才真正算得上攻克的可怕疾病,却陡然出现在了一千五百年前的江少川眼前。
他不禁有些怔住了。
心想着就算自己知道无数种治疗急疟药物的名字,无数种抗生素的名字,但又有什么用呢?
突如其来的绝望让江少川的嗓子眼有些干哑。
如火烧一般。
惶惶之中,他下意识地端起了床榻边,已经冰冷的药汁瓷碗。
“噗!”
“咳咳……咳咳……”
伴随着几声咳嗽,难以言喻的苦涩让江少川不自觉将嘴里的药汁全部吐了出来。
正当他准备将瓷碗放回床榻边之时,口中的诡异苦涩味道却让他的左手陡然停在半空之中。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在停滞了片刻之后,江少川竟不顾苦涩,急忙伸出舌头,朝着瓷碗的底部猛地舔了几口,咂舌了一番。
似乎极为津津有味。
“这种苦味……”
他紧皱的眉头终于在这一刻舒展开来。
“难道是……青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