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二年,年前一日,北京城。
太阳刚和月亮交班,人们开始纷纷走出屋子,孩子的嬉闹声从路巷间传开。有人推着独轮车在街上急行,市坊陆续开门,吆喝声瞬然漫道,有包子铺,也有白菜摊的,更有说书先生娓娓道来的《戏说三国志》……
街上喊号的是大明的商贾,来自五湖四海的晋商、徽商,还有从东南沿海来进货的外国商人,国道上满是是大明的生民,京师各城门下立的是明帝国的将士。
这时的大明,万国贸易,大军革强,无人不为之自豪。但是无论什么样的时代,总有那么几个人,不上进,也过得不好!
“长虫~长虫……,快起床了,天大亮了。费该交了,你若再不交,我打断你的腿!”
一处穷汉市边上,脏乱不堪,飘满沙尘的屋内传来重而急的敲门声。敲的门板一晃一晃,像要掉下来了,就算如此,那敲门声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长虫,便是躺在这屋里的邋遢少年,宋长武。
这小子每天都是很晚才下榻,少说也得午时。五年前父亲宋翰锋本科举中了举人,但奈何造化弄人,短短仅数日便乐疾生悲,一病不起,最终病逝。没享得半日富贵,母亲刘娣君更是在此子出生之时便难产去世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所有的钱也不过几日就都花完了。从此苟且偷生,生活过的浑浑噩噩。
靠和一群市井地痞靠偷蒙拐骗过日子。习得了一身烂习惯,晚睡晚起便成了常事。
这不,一觉睡到午时。那急促响亮的敲门声才给他吵醒了。被惊醒的他一头雾水,活脱脱一僵尸模样,才慢吞吞从那满是污垢和体臭的被窝里爬起来,开了门。
刚开门,忽见一矮小无赖冲进屋来,对他重踹一脚。长武虽坑蒙拐骗但从未真正有过多少钱财够他足以吃饱肚子,大多刚骗来就落入别人手中,成了“保护”费,常年营养不良的他,瘦弱的身子自然经不住这无赖大力一脚,便被踹倒在地。那无赖用脚重重压在他胸前,宋长武外用力也没法爬起来了。
这男孩后面走过来一瘦猿猴般的高个男人。男人唇上生一撮八字胡,流露出猥琐表情,整张脸看着贼眉鼠眼的。
尖利的声音伴随着恐吓的语气传入李长武耳中:“小子,你欠我两天的保护费了吧?还以为自个儿是当初那窝囊老头带着的清高少年吗?打算啥时候还钱啊,我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你,倘若不想还了,待我打断你的腿那就不用还了。”
宋长武听罢已如细竹伴强风,抖个不停,此刻的他哪有钱交保护费啊。坑蒙拐骗的钱,基本都给了这男的,当初坑蒙拐骗也是他强迫,奈何宋长武小子软弱无力,又没了靠上,就只能任其摆布。
听要打断自己的腿他慌忙抓住那男人脏臭的灰麻布裤脚,低声下气请求:“求你了,别打断我的腿,我对你有用,有用,我还可以偷东西,给你搞钱,保护费我一定能还,明日就成。”此时的眼眶早已充满了水珠,让他感到屈辱,却无能为力。
要力没力、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只是其父在世时授其识字,连个当伙计都勉强。倘若反抗,这腿怕是保不住了,他见过无腿乞丐生活的艰苦悲惨,用双手走路。受尽了世间冷暖。
那是一个无名老人,没人知道他是谁,以前做过什么,据说是被贼寇火器伤了双腿,已然治不好了,宋长武和他住在一条巷子里,是其父生前最敬重的人之一。
那男人见他求饶,知目的已达,能拿到钱就行。“钱嘛,不急,但这次你得给更多了,两天钱没交,得翻倍嘞,过去每日半两,这次没个一两,呃…说不过去吧”在男子奸诈的眼神里,似乎只看得见钱。
突然,旁边踩着宋长武的乱发脏衣混子一脸猥琐的对瘦高男子道:“大猴哥,要不,咱让这小子去偷孙员外家的花瓷器,孙员外可是杭州豪绅,他前几日刚到北京时我就发现满车行李中露一花瓷器。上面印着前宋刻章,这东西,怎么着也值个两百两吧。偷不来,咱再打断他腿不迟。”
到这,他的腿算是保住了,但这意味着他不得不去盗孙家的瓷器。
这是一件可能很危险的事情,按他的了解,城内富人分两种,一种温饱之余有娱乐的闲钱但是势力不那么大,一种和官僚有往,手下势力庞大,之前那小子提到的孙家明显是后者。这次偷的东西又贵重易碎,若是被抓住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行动必须开始了,他不打算偷来宝物给那混子头目,那瓷器既值二百两银子,何不盗来济己,换了钱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找来登墙爪,找来绳索和装赃物的袋子,就打算去盗那宝物。
子时三刻,有个小子溜到京城东城区思诚坊附近(明代北京富人聚居区之一),这家伙忽略了附近的情况,爬墙爪挂到孙家院墙上后小子打算进入院内行窃,费劲力气刚爬上墙顶,他惊讶的发现院内灯火通明,无人入睡,婢女和佣工们抬着饭菜点心穿行于院内池水砖草之间,院内似有盛事。
不得不说,孙家不愧为江南迁来的富商,院子大气磅礴,院内荷花池塘,足有五丈之面,月映其中,人睹之犹胜于天宫俯首瞰月,又有荷花相伴,荷塘之央建一小石岛,边缘长了些许苔藓,而中置盆栽,红木桥横于荷池之上供人过时闲赏。积雨亭连成一条走廊,通至大门和主殿,两边是空旷的平地,左右侧的草坪和矮树从门边绕至院后,兴许是围着院子修裁的。
“这世道太不公平,凭什么别人家家里鸡犬节欢,我却要在这大冷的天蹲墙头。”想到这,小子心里不平,横下心来要盗孙家,谁叫这孙家偏偏被他这样的人盯上了呢。
目前为止,他竟在孙家院墙上扒了半刻。正欲行盗,见一青衣女子从屋檐下走出,目测身高5尺余,腰过细枝,衣形如柳,发留金簪,面白透红,眼齐静对,眉如柳叶,唇犹珠晶,甚是娇美。
墙上少年首次看到这番美艳的女子,看得入神了,竟忽略了自己是在墙上,一不小心从墙上掉了下来。
“哐通!”
面孔向下,落到院内惊动了那青衣女子,青衣女子险些大叫,又慌忙捂住自己嘴巴,疾步走到长武身旁,显然有意不让别人发现他。
女子眼神不悦的蹲下来小声问他:“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长武不敢吱声,本欲行盗窃之事,竟被这美貌女子发现,不知如何对答。
长武来不及思索,便颤抖着答:“姑奶奶,今日且放我一马,我近些天急用钱,被迫行盗,请姑奶奶不要报官,将后定回报您。”
“当真急用钱?今天且不请人拿你,来日再遇着你,可不放过你。”女子面态作狠。
长武小声跪谢:“多谢姑奶奶放过,今后不再盗窃姑奶奶家了。”
“姑奶奶?吾未过豆蔻,怎堪称姑奶奶,叫吾姐便罢,闻汝声龄已过吾数岁。”说罢,将他扶起。“不必长跪了,见你穿着简陋破烂,也许当真缺钱用,还未吃东西吧?待我回厨子哪里取些糕点予你。”女子欲转离。
“对了,吃了东西快些离开,可别叫人看见。”“好的好的,姐”
转身离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女子去叫人,急忙翻墙而走。
“人呢?”女子取来点心,却也不见他人。见地上有十九字。“姑娘人好,有幸识之,足矣!他日若有缘,相会不迟。”
离开了那地方,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成了,被人家发现,好在没有被交官或毒打,已然是大幸,他不想再回去偷盗,也不能再在这北京城待了,否则他会被那大猴打断腿,这一生恐怕也无法再出人头地了,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想想还是决定离开北京城,哪怕身无分文,因为他,无路可走了。
赶回家中收拾了自己的一点衣物和被子,还有两块发了一点霉的饵就匆忙奔向了东便门。
赶到东便门时,夜已深,城门前身着大红布面甲的两个守城官兵搂着红缨枪,腰挎雁翔刀屹立城门两侧,再往里看还有一个穿着红蓝混合棉甲拿着三眼铳的士兵靠着城墙,看似很困了。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他晚上也出不去了,于是倒在城墙边上的房屋墙上睡着了。
第二天辰时方醒来,年已然是过了,出入城门的人多了很多,官兵也换了人,不再只是昨天的三个人了,东便门城门加上城墙上站了少说也有百八十人。
他匆忙爬起来,走过那门,官兵见他穷臭,也懒得搜他身,放他离去。他这便是出了北京城,城门前还有一告示,是今日所贴,许是大事吧,
贴中记:十一年,闰二月,缅贼莽应礼率众进犯大明云南腾越、永昌、大理、蒙化等处,杀掠我民无数。继而又攻陷我顺宁,指挥吴继登、千户祁维垣战死。陛下以云南巡抚刘世曾之请,命腾越游击将军刘铤永昌参将邓子龙剿灭莽应礼。至十一年四月,大败莽应礼,斩其众六百四十五人。此乃天威也,天恩也,当万民敬仰。(万历十一年同年,努尔哈赤祖父、父亲被李成梁麾下辽东铁骑误杀,李成梁屠戮建州女真图伦城众人,李成梁与明廷自知理亏,将夺得的图伦城马匹钱粮及城池给予努尔哈赤,并赐封努尔哈赤为建州卫都指挥使)告示说的事情发生在去年。
长武看了感叹些许,便离去了,这京城的繁华终是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