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皇东巡,天下对此事议论纷纭,数代汉皇以来有此举者不少,可是像如今汉皇者恐怕是鲜见。
宫里宫外都忙活了近半月,包括出行皇舆,仪仗用具都由宫中巧匠精心制作了一番,随行官吏嫔妃无一不是汉皇诏令中所指的,其中留一部重臣依然驻留京城,而另一部分重臣则侍奉在侧,并快马通知各郡官吏御前朝见。
而一番周密的计划后,汉皇却偶然得疾,此时依然驻跸在京畿附近的县邑,算来已经要进入江州的计划不得已搁浅。而江州刺史刘标早已准备好行宫,准备在汉皇面前展现江州富庶,此时也只能翘首以盼。
刘标经历过几代汉皇,也是逐步累迁至江州刺史,刘标对汉国并无大功,要说也是大兴牢狱而让民胆慑,而对上谋了一个雷厉风行的酷吏之名,可能就是这点让刘标备受重用。
刘标此时在府中卧榻上听着底下的官吏说着最近的政务,不过都是微末小事,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当说道逸江郡行宫有了着落,并且韩郡守还召集文士为景观题词后,他立马想到那日的逸江林都尉的信,信中说要自己拨资助逸江郡修筑行宫。
本来刘标早把此信遗弃到一边,对于逸江郡官吏的安危他漠不关心,这是出于私仇旧恨。不过此时看来其中有人暗助,自己的私心未能得逞。
此时一个人从堂外进来,此人清癯的面孔上却有一道伤疤,眼光里似露杀机,身着一袭黑色袍裙,头戴着斗笠。刘标不仅是个酷吏,在收买心腹上,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此人本是京城贵胄之后,其父其母曾卷入党争,下狱自尽,而自己被刘标看重,成为马前卒。
掀下斗笠后,对着刘标及诸位官吏拱手,刘标屏退了诸位官吏后,此人才说道:“汉皇病疴已愈,现已开拔,着令江州诸郡准备接驾。”
“汉皇到哪了?”此时刘标眼里突然兴奋起来。
“已至凌水岸边,马上就到江州境内。据说此次随行的禁军就有数万人,都交给龙威将军胡荃,征南将军李疾,还有宰相及录尚书事徐知行大人统领。除此之外,随行之人还有御史大夫萧齐之,太子太傅柳世景。”
刘标此时道:“与我估计不错,大将军宇文瑊与苏烈留在帝京辅助太子监国。而这些随行人中有人是忠心耿耿,也有些人是汉皇不放心的。”
“量度人心对于汉皇来说,只是小伎俩。明日一早我亲自去凌水见驾。”刘标话锋一转,又神情颇为急切。
“还有汉皇驻跸江州府的一切调用都要细心筹谋,特别是行宫的布置。还有行宫的进出人员都要细查,以防止不法之人渗入。还有发布告示,让民间也知获此消息,并且高价招揽精通乐律的人,让汉皇及诸位大臣领略我江州之风华。”
刘标说完后,本以为说得面面俱到,不料那人说:“禁军数万士卒如何该安抚,江州府也没有那么多的屋舍营帐?”
“不妨,我自有办法,你尽可以放心去办,若是下属敢有违抗疏漏者,你可以临机专断。”
此人道:“属下薛潜定不负使命。”
刘标欣慰地点头说:“你们薛家只有你存活下来,也是大难不死,你记住不要太露峥嵘,做事需谨慎,尽量不要亲为,有些事可以交给下人。”
薛潜自知自己当初不死已是天命造化,不过全家殁亡,自己独存,岂能心平气和?数年来在刘标身边也学了不少的为官之道,待人接物也有分寸。薛潜于大事之前从未有缺漏,因此刘标给予善待,并且步步提拔,此时成为得力心腹。不过薛潜是个明智之人,虽然听从刘标,敬其恩德,不过处事方面不像刘标毒辣。
此次禁军的宿营问题,刘标的心思已被薛潜参透一二,几位总管军队的将军及几位重臣就会被安置在江州府衙,这里是刘标精心准备过的。
薛潜回道:“为大人出力,薛某是为报恩,不过大人应当注意我们苦心孤诣而为,有些不要太显露,不然恐生意外。”
“此话怎讲?”刘标瞪着眼睛问道。
“如果让有心之人发现我们的行宫是收缴民财而建,那么汉皇怪罪下来,该如何收场?虽然看起来密不透风,然而我担心徐知行与柳世景这两位老臣会暗中察访一番,要是被寻得蛛丝马迹,我们就会很不利。”
刘标听完后顿时沉默了下来,一番沉思后,说:“你不说我倒忘了,行宫之事要极力遮掩,否则能坏了大事。除了你我,把知晓行宫此事的人都盯住,不得已时就翦除干净。”
刘标话音刚落,就挥挥手让薛潜下去了,从刺史府的正堂走出,几十步之外有个凉亭,凉亭之外的水面上莲花错落有致,此时正好风起,吹向了薛潜,薛潜隐约地感到此风有些凉意,不似夏日的熏风。而千里之外逸江城的熏风却让人觉得不适。
逸江郡昌明坊,此时一驾马车缓缓到了素锦阁前,林渊下车后,眼光扫过四周,也无甚惊奇。江漓怎会邀自己来此,却不见此人的影子,推开素锦阁的门,江漓正背对着自己。
林渊先开口道:“江漓兄何必如此神秘?”
“素锦阁曾经但凡是绸缎商,都会纷至沓来,如今这般落寞也与一个人紧密相关。今日找你来就是确认一下。”
让素锦阁破败的因素是三年前的那场战役,这是城中妇孺老幼都深知的不争事实,此战不仅毁了素锦阁,就连逸江郡的纺织产量都因此一蹶不振。如今韩郡守在向朝廷的奏疏中也说到,逸江丝绸如春笋而起,跨逾百年不改,皆是因有利可图。如今惨遭战燹,人心难振不似当初……
而且朝廷拨资有限,一番萧索实景也需要资费修补,因此以恢复民居代替了绸缎的勃兴。人们眼看再起炉灶也不是易事,断然放弃,虽有寥寥之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后来朝中一位大臣亲自上疏要复兴逸江还在百业,不过绸缎没有放在第一位,反而放在了冶铁,茶叶,制瓷等诸事之后,丝毫不顾及这曾经震动江淮,直逼帝京的旧业。
自上不以为意,下也无有效之法,所以丝绸业衰落势在必行。韩郡守也几次下令,尽量少加赋税而勖勉商贾,然而情况没有转机。
素锦阁此时悬着的匾额,朱红色的字已经消磨不堪,里面蓑草遍地,江漓此时把林渊迎进来说道:“我前日听闻几个异地人说,逸江丝绸不兴与江州刺史刘标有关?”
“江州收税不多,刘标是处处诘难韩郡守,这倒是不假,至于与此关系不大吧?”
江漓又道:“刘标此人在逸江依然有心腹下属,只要找到这些人就能揭开刘标的部分罪证。”
“那如何找?刘标若是派人来逸江郡也是隐藏极深,若无奇计则难以捕捉。”林渊无奈地说着,却看江漓在地上拿出一张逸江全城图,铺在地上,指着说道:“从北地要进入逸江郡不过就是沿江而下,而十里埠头则难以撇开,登岸后便必经此处。”
“观德坊?”
“观德坊人烟众多,而且是四处之人的都会聚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里距离郡守府也不远。而刘标与韩大人有怨恨也不是秘密了。”
“这样推断可信吗?”林渊有些诧异。
江漓收起图纸,又说:“言明此事不是我个人私谋,铲除细作对于逸江郡也是守一方安宁的前提。”
林渊打笑道:“我一直以为江漓兄只是个守其本分的商贩,这朝廷官吏相斗,你还有如此的想法。我上次告诉你的事考虑如何了?”
“以收缴货物充实国库之策是何人提出的?”江漓直问道。
林渊面露微笑地说:“这是朝廷大政,汉皇于前几年忧心汉国内帑不足,还听从了一些大臣的建议,用鬻卖官爵来充实国库,按照江漓兄当前的财力,可以去帝京换个大司农手下的属吏,也正是符合你的专长。”
“去帝京长路漫漫,又不知会遇到什么艰难,暂时不做打算,继续经商,以商谋国,如此也是我的本分。”
“若是江兄去帝京,我建议你可以走水路,逆江而上先出江州,再由陆路去恩州,进而到帝州。”
话久需别,两人一番对答后,林渊驾着车离开,临走前给予江漓最后的话是,勿要卷入江州的明争暗斗。
既然林渊如此说,可能就是明哲保身吧,江州争斗不过只是汉国朝堂之争的一步棋,而幕后之人操纵权柄,谋权图利,野心难以遏制,不过顾嵇曾经的言传身教,倒让他有些感悟。
汉国朝堂争权夺利者不在少数,汉皇也许多力量牵制,有时昏暗不明,不过朝堂中尚且清浊合流,彼此制衡,让汉国万里江山还在旦暮之间安稳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