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郡守从行宫回来时,已近暮夜,驾着马车还未至府上,他便想到今日殿上汉皇那句不出于内心的虚假之言,自己所奏对于汉皇是步步紧逼,然而汉皇却夸奖了一番,此事就作罢了。
想到此处他又敏锐地发觉,汉皇开始的确是有些震怒,不过在徐知行的眼神下,汉皇又收住了愤怒之意,才对自己和颜悦色。
不过徐知行为何要帮助自己,为了大局或是他参透了汉皇的心思,韩郡守没有定论。
此时远远地望见一个黑影,就在车马的前面,韩郡守看去,连忙勒住马车缰绳,那人腰间带刀似是一个侠客,等近了再看时,那人拱手说:“在下薛潜,有事与韩大人商议。”
韩郡守没有多想,点头说道:“看你是刘标的手下,我虽然与其不和,也但说无妨。”
薛潜知道韩郡守对自己有些提防,也知道刘标与韩郡守怨望太深,然而他还是说道:“刘刺史让我转告大人,希望韩郡守处处小心,所奏之言不要激怒陛下。而对诸位重臣要交结密切,还要话语得当,求一时之安。”
韩郡守在马车上笑道:“刘标自恃权倾江州,对于朝廷也是阳奉阴违,如今竟然怕了?”
薛潜道:“郡守大人所言差矣,刺史大人在意的是逸江郡举城的安危,不仅仅是大人一家。若是汉皇震怒,对谁都是不利。”
韩郡守目光里略有闪烁,倏忽间他又想到刘标在殿上与萧齐之的私语。萧齐之执法严苛,不过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能看出大势所趋,做些大快民心的事,也能左右逢源,趋利避害。而刘标则看出萧齐之此人秉性,以互相得利而沆瀣一气,目的就在遮掩那些江州的弊政。
“这我知道。”韩郡守不屑地说道。
薛潜又道:“那大人还要知道刘刺史统御江州各郡,本来是可以奏请汉皇罢免你的,不过韩郡守一向勤政,刘标大人深以为然,想与你共谋大事。”
此时韩郡守瞋目怒道:“你说这些话我会怕吗?刘标若是要免我的职,那我会不言不语,而受其摆布?”
“当然不是,韩大人可想,当下逸江郡还有一系列的弊政都没有修补,就拿盐政来说,至今还是收拾不尽的烂局,还有绸缎业,至今难以兴盛。这岂能不是弊政,若是让有心之人趁机声张,大人岂能心安。”
韩郡守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走到薛潜面前,说:“这些的确是我逸江郡的祸患,可是刘标就没有他想?”
“刘标大人已联合萧齐之大人共进退,萧大人既然插手江州之事就意味着此事关系甚重,而刘标大人也是尽弃前嫌。”
韩郡守此时将信将疑,不过薛潜深夜拦道就只为说这个,也说明刘标其心不假。韩郡守转而便答道:“那就你去回复刘大人,韩某还尊刘刺史为一州之长,这逸江之事可以缔结,但此事之后便各行其道。”
薛潜立马拱手而道:“只要过了这些日子,刘刺史必会设宴招待韩大人,并会多加提携。”
韩郡守又上了马车,一路又疾驰而去,此时满城风起,韩郡守似乎感到天变了,罡风骤起于天末,凌厉之势使路边的灯火摇摇欲坠,街道上灯影婆娑,韩郡守勒紧缰绳,马蹄似乎在风中迈不开……
此时郡守府的灯火也摇晃不定,韩灵漪在院堂前的台阶上发呆,今日在景岚街的目睹让她心中不觉为之一振,幼时经常想那深宫中刀光剑影不休,原来苏皇后是这般模样,而且面色温和,怎么说都不像是在宫斗中成长出来的。
突然江漓从屋中出来,看着风中孑然一人的韩灵漪,不觉地说:“韩姑娘沉思何事啊?怎么连这凉风都全然不顾?”
“这不……我在想着今日景岚街苏皇后的装束,如今宫廷本就奢靡,苏皇后的衣着看起来倒只显雍容,而毫不奢靡,就像豪华落尽见真淳一般。”
江漓道:“看来韩姑娘仅仅关注到苏皇后的衣裳了?”
“你这话何意?”韩灵漪说完,便从石阶上站起来,看着江漓捧着一卷文书,纸张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江漓此时解释道:“苏皇后总理后宫,也是颇有一番手段的,看起来不温不火,但为人是多有嫉恨,对于其他嫔妃多是打压。”
韩灵漪听后没有说什么,也许自己太注视到苏皇后的仪容,没有全面打量其人。她坐到堂中的椅子上,看着江漓在整理那些已经尘封的旧文书。韩郡守曾命江漓把已经堆满的旧文书都查看一番,若无大问题,就积压在仓内,不再问津这些旧事。
韩灵漪此时看到江漓的眼里血丝不少,便问道:“江兄弟近日来劳累不已,不如尝一尝府上的槐花羹,也好降降火。”
“槐花羹?就是老爷常喝的那种?”
“那是我从林渊之母林夫人那里学来的,林夫人对于植物花卉别有研究,曾经来我府上亲手教会我的。”
江漓此时摇摇头说:“我个小书吏,岂能与韩大人一样,就是韩大人亲自予我,也断然不能接受,今日万万不能破例。”
韩灵漪轻声叹息道:“愚直之辈,不可多说。”韩灵漪从正堂走出,风愈来愈大,便径直穿过走廊进入自己的房间,点开灯,翻开上次未读完的《花间集叙》。
韩灵漪坐在花边青缎的褥子上,听着窗外风声猎猎,不禁又抬头,正堂中的灯火依然亮着。韩灵漪看那字里行间,不觉眼里有些迷蒙,时而韩灵漪强忍着倦意又坚持读着,忽然一句话映入眼中,“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
韩灵漪对此略有感触,又偶看到窗前的娇花此时在风的摇曳下微微倾斜,可是自己又找不到任何灵感。前人工词需糅合经历与感喟,自己感受太浅,所以不能信手拈来。
而且此时倦意正泛,所以就放下了书,起身却听见急促的叩门声,此时江漓已经开了门,便是韩郡守喘息着,又把手扶在江漓的肩上,此时说道:“这风袭来,连马车都摇摇晃晃。”
直到江漓把韩郡守扶在座中,韩郡守才平复下来,江漓又拿着一杯茶放在桌上说:“大人如此晚才回来,行宫那边是有什么大事吗?”
韩郡守缓缓说道:“大事倒无,不过暗流涌动啊。”
“大人是说汉皇周边的那些大臣?”
韩郡守道:“那些大臣各有各的势力,并且关系纵横交错,我想刘标只是执柄江州而已,却不知他还拉拢朝廷枢臣,其心可见一斑。刚才拦我路的那个人便是薛潜,此人是刘标的心腹,在路上便要与我商议隐瞒逸江郡的弊政之事,以愉悦汉皇。”
“那大人答应了?”
看着江漓急切的追问,韩郡守有些无奈地说:“暂且答应,不过我自有想法。”
江漓虽有言语,不过听此便收了,此时韩灵漪也走进堂中,上来也是一番安慰询问,不过韩郡守脸色不悦地说:“今日午时你与江漓出现在陛下巡街之侧,可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