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老板这个纸扎人是哪里进的,他皱着眉头看半天下意识地秃噜:“我进过这个款的?”但紧接着他就改口说那是他老婆进的货。

我笑了下没有再多问,给他转了货款,找了辆三轮车就准备将那几个纸扎人拉回去。在我和老板谈事情的过程中,我时不时地关注那个纸扎人。每次当我将视线移开时,就能够感觉到它对我的注视,但我一扭头去看,那视线就立刻躲开。

这么几次之后,我非但不害怕了,反倒有些哑然失笑。这大白天的,一只阴魂躲在纸扎人上偷看我,画面有些滑稽。

三轮车师傅是个庄稼人,农忙时驾着三轮车卖货,农闲时就在各个批发市场跑几趟赚点零花钱。

我不想让那个阴魂对这憨厚老实的师傅有什么影响,于是趁着递烟给他的功夫假装惊呼:“师傅别动,有蚊子!”然后一巴掌往他脑门上拍了过去。掌中所藏的香灰顺势覆在他的印堂之处。

“我去,让它飞了。”我装模作样地看看手心,耸耸肩。给陌生人拍蚊子这样的举动虽然有些瓜,但我这样的小年轻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果然师傅并没有在意,只是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随口拉扯了几句关于蚊子的话题。

他是个健谈之人,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随后,我就听他一路絮叨,说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怎么败家,说自己这半辈子怎么辛劳,我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说着说着,突然三轮车“哐当”震动,抛锚不动了!

师傅骂骂咧咧地走下车去检查车况,我凝住眼眸,回头望向那几个纸扎人。就见其他几个纸扎人都已经在车斗里东倒西歪,唯独那个穿着寿衣的纸扎人直直地站在那里。这一次,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着看着,那张平面的嘴巴竟然往上咧起,冲我笑了!

我心里一阵发毛,抬头看看天空。果不其然,黑压压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遮住骄阳,四周骤然黯淡,阴风四起。我从三轮车上下来,给了师傅一沓钱,对他说故障不用排查了,这三轮车我买下了。

师傅再三推脱,说着三轮车已经多年,快要报废了,即便是卖废铁也要不了这么多钱。

我对他说没事,剩下的算是他拉我这一路的报酬。我指着天空对他说:“师傅你赶紧回去吧,这天看着就要下暴雨了。”

“那你怎么办啊?这一车货……”

我打断了他的关心,对他说我自有办法。好说歹说,总算让他拿着钱走了。临走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硬是退我了五十元钱。

我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五十,有些感触。

随后我将三轮车推到一片空地,将上面的纸扎人搬下来,只留下那只独特的纸扎人,剩下的一把火烧了。

“唉。”

就在纸张竹签噼里啪啦燃烧之中,我又听见了那声叹息。

我对那只独特的纸扎人说:“从店里开始你就一直跟着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纸扎人平面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垂下眼睑。

“现在还是大白天,马上又要下雨了,你这个时候出来,就不怕一场雨下下来五官都没有了?”

又是一声叹息。

我有些无奈:“你总是叹气,这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啊。要么你就跟我说说你到底对着阳间有什么执念,要么我就干脆给你一刀,让你彻底到下面去。只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这身寿衣。”

纸扎人眨巴了下眼睛,随后画在脸上的那张嘴巴一开一合,说起话来:“这衣服是赵家妹子给我的,说是你做给她的,你肯定认识。她说你是个好人,肯定能够帮我。”从纸扎人传出的声音并不真切,听起来就是纸张剧烈抖动出不同频率的声音,听起来很费劲,只能够连听带猜。

只是它的说法让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敢情那赵家姨婆到了下面还给我拉起生意来了?还生怕我不接待,所以用这身寿衣当起了信物。

听这纸扎人喊赵家姨婆为妹子,难不成这上面附着的那位是个更老的老太太?

“你有未了的心愿?”我问她。

纸扎人不能点头,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认同。

“你想让我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总要说出来才行。”

“我……”

那纸扎人正要说什么,突然戛然而止,整个纸扎哗啦一下散架倒塌。我紧张了一下,连忙张望四周。能够让她如此恐慌得连话都没说完就逃走,难不成这附近有术法高超之人出现?

可是我看了好几圈,也没个人影。

正当我纳闷之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大概他没有想到树林外会有人,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他怀中有个木箱,见我注意到那箱子,他警惕且慌张地抱紧箱子连忙跑开。跑出去几步,还又特意回头看了我好几眼。那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刚刚那个老太太是在害怕这个年轻人?可是这年轻人怎么看都只是个贼头鼠脑的普通人,身上既没有道家佛系之物,也没有任何术法傍身的感觉。反倒是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极了刚刚偷完东西,避人耳目的感觉。

偷东西?

我下意识地往树林里望了一眼。

那就是片普通的路边树林,面积并不大,只是树木间隙比较密集。这里面没什么好偷的东西,倒应该是在这里藏了什么。

只是被这么一出打断后,那纸扎人身上的魂魄就再没有出现。我将那副纸扎丢进还没有燃完的火堆里,看着它们烧完,没了火星彻底凉了,这才起身离开。

没想到弄完这些回到泉木街,天都已经黑了。我摸着咕噜噜直叫的肠胃,钻进了街口的牛肉面馆。

我要了一大碗加料加面的牛肉面,吃得正香,一个人坐在了我对面。

抬头一看,这不就是白天从树林里钻出来的年轻人吗?

他跑到泉木街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