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千淮在公子浮屠的注视下虽不至于尴尬,却也哑口无言。
“暮云是两族大敌,我识得大体,无需你道貌岸然的来对我旁敲侧击。天都岭恰好与它接壤,自然有这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这么正义,纪乾洲一下子有点不适应,表情古怪的看着这个妖族君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打算在我禁卫军里抽调两千人驻扎暮云一百里之内,日夜监视暮云一举一动,八荒镜虽然可以在外围探察到暮云的毫厘变化,不过如果突发异变,总还得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才行。”
“公子如此深明大义,晚辈自愧不如。”纪乾洲双手作揖模样甚是恭敬,不过那眼神又哪里有半分真诚的姿态,关键他对此还毫不掩饰,这就让寻千淮心中惊奇了。
纪乾洲在门中上下素来都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严格说,不仅是与自己门人,便是那周遭群山中偶尔撞见的挑山夫,他也是以诚相待的,只是交情深浅的区别,但从心而论,并无二致。
可眼前这个妖人,与纪乾洲的交情似乎又另当别论,公子浮屠跟人说话夹枪带棍,对掌门师兄也不会有所收敛,但明显能感觉到公子浮屠在面对他时与别人的不同;至于这个天生温和虚怀若谷的掌门师兄,能嘴上“自愧不如”,脸上却不过尔尔的姿态与他相处,两人的关系,直比他们这帮同门师兄弟妹啊!
其实这个计划到底可不可行还是两说,毕竟这么大手笔一次拿出两千人马驻守暮云,两族在这之外可不是高枕无忧的。
公子浮屠眼皮子微微开合,腔调怪异的说道:“咱是妖啊,天生就是替你们这些灵长类看门的命不是,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怕是能被你们的口水淹死。反正你们人族的命是命,我们妖族的命就不是命咯。”
寻千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厮还在为刚才的言辞记仇呢?铺垫了这半天,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微微咧了个嘴,差点被这伟大的天都岭领主大人气笑了。
这本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按道理这些几千岁历经无数风霜雨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修仙界大佬本该早就把自己脾性锤炼得清心寡欲了,偏偏公子浮屠他老人家不是这样的妖...他是一个极其记仇的妖...纪乾洲倒是默契十足,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
但是随即就被公子浮屠蔑视了,“怎么,以为我是在挤兑你们呢?明天,两千五境以上的妖族兵临暮云之下,一个不少。不过很遗憾的告诉你们,我们妖族式微,地位也不够,这点绵薄之力只够拱卫我天都岭这一侧,当然有任何消息我会无条件的免费分享给你们,很大方了吧?
至于剩下的三个方位,那就看你们这些人族卫道者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哦对了,还有一点,我作为天都岭的领主,有必要与你们人族做一个约定,我麾下儿郎为这人间守了三千年的门,如果哪一天灾难爆发,你们这些正道巨擘,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给我们强力支援呢?”
两位第九剑宗领袖相视苦笑,妖族这些家伙有时候头脑一热,就爱干些不计后果的事,你要说他没脑子,他准跟你翻脸。
卷起禹铮,两人跟公子浮屠道了声“告辞”,这便火速回山了。
公子浮屠没急着离开,而是正对着暮云盘腿坐下,一只手抵着膝盖撑着下巴。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一袭锦衣白衫俊美无匹的年轻人盯着一片金色光幕怔怔发呆,这个画面说不出的妖冶。
良久,他像是醒了过来,轻声自语:“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声音细微不可分辨,随后他在原地渐渐虚化透明,直至消失不见。垂天暮云在他离开之后,有一丝轻微不可明察的颤动,如同湖面荡起的一圈淡淡涟漪。
五万里天都岭正中央,一座高山山顶平地上正鸡飞狗跳...“你们这群天杀的,老子才走了几天就把田里的稻花鱼吃了个干净!既然这么嫌自己命长,那正好,晚上点兵,你们一起去镇守垂天暮云好了。”
然后栅栏里一群鸡鸭相互抱团瑟瑟发抖,公子浮屠一脸鄙夷道:“别再跟老子演戏了,心烦,再这么作呕当心老子今晚上就把你们宰了炖人参汤!”
说到这儿,公子浮屠一拍脑门儿,差点把那小屁孩儿给忘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憋死了没,死了更好,直接跟这些混蛋鸡鸭连同它们的崽崽一起炖。
他手一抖,木予仁“哎哟”一声从一米多高的空中凭空跌落,柔嫩的屁股蛋子跟母亲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他本能的用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揉了揉屁股,便赶紧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对着公子浮屠作揖:“公子好!”
“公子不好!”公子浮屠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木予仁站得更安分守己了。
这堂堂天都岭的领主,脾性甚是怪异,跟寻千淮这等几千岁的大佬斗嘴毫不相让,这勉强还情有可原,这会儿却显然是把气也一并撒在了这个化形不过五岁大的孩童身上,关键是,他还真就因为田里那几十条稻花鱼被这栅栏里嘴馋的牲畜吃了,迁怒于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见木予仁唯唯诺诺的模样,公子浮屠脸又拉下来:“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额...啊?”木予仁抬头,小圆脸上满是呆萌,不过片刻,又垮了下来,公子和他说过什么?回想了半天,他愣是想不起来,眼见公子的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了,小人参精都快哭了。
“啪~”
公子浮屠毫不犹豫的赏了木予仁一个不轻不重的暴栗,淡淡说道:“我们妖族性情直爽,有什么是什么,是什么说什么,如果哪天你学会了人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我面前瞎显摆,我一定把你的屁股揍开花!还要我再说第三遍吗?”
木予仁双手捂着脑门疯狂摇头,公子刚才那一下,真的很痛啊!
小人参精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说道:“予仁记下了。”
听他这么一说,公子浮屠似又想起点什么,目光和善无比慈祥的看着木予仁,小家伙本能的学会了妖生中的第一个成语,不寒而栗!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温和得令人发指...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很简单嘛,木予仁随即张口:“我叫木...我叫公子予仁。”
还好还好,这次反应快了许多。
公子浮屠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今后你就住那个地方,有事我会叫你,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无条件服从我,明白吗?”
木予仁,不,从今往后,小人参精便叫做公子予仁了。他怔怔望着公子指点的那个地方,思绪飘飞了很远很远。
曾经一个三口之家,曾经那个跟在母亲弄月身后蹦蹦跳跳,没事就喜欢把自己挂在父亲木乔脖子上的小人参精木予仁,便让它随风而去了...他重重点头:“予仁记下了!”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精怪,一坐一站,身后是一间木屋,一圈栅栏,里面的鸡鸭噤若寒蝉,迎着夕阳余晖,这幅画面,竟然出奇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