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的手，已经摸向装着第二份策划书的口袋。
可是转念一想，掏出来的却是一包石林烟，“徐站长，不嫌弃的话，抽一支？”
但凡是搞文字创作一类工作的，特别是作家、记者这种职业，往往都习惯从烟酒茶的滋养里找寻灵感，徐其谦当然也不例外，顺手就把烟接过来。
宋辞护着打火机的火苗帮他点燃，“不瞒您说，这次开幕式的策划书，就是我写的。”
徐其谦挑了挑眉，“哦？说说？”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宋辞一个这么年轻的普通工作人员，能有陪同冯副市长视察工作的机会，原来是这么回事。
宋辞点头，远远指了指正在跟冯远征讲解第一套场地规划方案的李成辉，“就先拿李镇长正在介绍的这套方案来说，我做的策划书已经得到了李镇长的认可，大体是这样的。”
“届时，兴安镇将邀请市长前来致辞，并宣布节庆开幕，接下来是县委季书记登场，亲自为之前评选出来的优秀果农颁发荣誉证书，再然后是李镇长上台发言，主要介绍兴安镇苹果种植业这些年来的发展状况，以及取得的成就、果品质量等等。”
“节日为期三天，第一天的重头戏是文艺汇演。从当天下午到第三天，全镇果农将集中在这里销售自家果品，同时开放果园，游客可以亲身体验采摘活动，这也是销售的一种方式。另一个点，就是县里的鼓子戏，也想借东风宣传宣传。”
长话短说，宋辞很快就说完了策划书上的内容。
徐其谦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鼻孔里喷出两道青烟，“倒是中规中矩。”
这句话里明显有别的意味。
官场上的交谈，每一句话都不能只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含而不漏的深层次态度才是值得宋辞反复揣摩的，要想在仕途上走得少一些曲折，这可是没有补考机会的必修课。
徐其谦说中规中矩，言外之意，就是亮点乏善可陈。
当然，在政治活动中，就算有创新的理念，也不是人人都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宁不做、勿做错的信条早就深入人心，这是牢牢套在很多人身上的桎梏，也是很多地方发展速度缓慢的直接原因，毕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时代，早就成为了历史书上的一页。
可徐其谦明显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宋辞。
他突然一笑，“小宋，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作为新闻媒体来陪同冯副市长视察，你不要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
宋辞生怕他没有这一问。
如果徐其谦只是浅尝辄止的话，不仅说明他对“平安节”没有多大兴趣，来这一趟只是例行公事，也说明他或许不会像前世一样，接任兴安镇的一把手。
在其位，才愿意谋其政。
照宋辞的估算，徐其谦这次跟随前来兴安镇，刚才冯远征又特意在众人面前介绍过他，这就证明，徐其谦将要来兴安镇任职的事情，已经在市里层面上获得了某位大领导的首肯，八九不离十了。
宋辞精神一振，维持着谦逊的微笑，“我是愿意跟徐站长多聊几句的。”
徐其谦扔掉烟蒂，眯了眯眼睛，神情有些不符合他年纪的狡狯：“既然场地规划有两套方案，我猜，策划书也有相应的两份。”
宋辞早有准备，装着一愣，随即苦笑着不说话。
说是吊人胃口也好，说是欲擒故纵也罢，总之，这一招很见效。
徐其谦没等到宋辞的回答，隐约猜到几分端倪，又问道：“怎么，不方便说？那就不强人所难了，我怎么说也是个外人嘛。”
做戏这种事情，过犹不及。
深谙此道的宋辞觉得到了火候，叹息着摇摇头，把目光投向李成辉那边，“倒不是不方便说，只是···”
徐其谦点点头，“有阻力？”
宋辞越发觉得徐其谦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都不用他自己想办法铺垫台阶，顺势道：“我确实写了第二套策划书，想来想去，觉得不会让李镇长满意，就一直没拿出来。”
徐其谦嗯了一声。
他很理解此时宋辞所表现出来的心态。
乡镇工作跟更高层次的县里完全不同，县一级政府每逢大事还要在常委会上投票决定，而乡镇的班子成员，没一个能在一把手的权威下抬起头来硬气说话的。
如今，兴安镇书记一职空悬，李成辉的话就是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而且，宋辞的第一套方案既然得到了李成辉的认可，那第二套方案就算策划得再好，也没多大必要拿出来了，锦上添花要是变成节外生枝，可就弄巧成拙了。
徐其谦问：“为什么会觉得，你的另一份策划书不能让李镇长满意？”
宋辞给出一个很有意思的回答，“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徐其谦立即反应过来。
宋辞的意思是说，他的另一份策划书，预计费用要比第一份策划书的花销更大，而康宁县能够拨出来支持的款项捉襟见肘，不太富裕。
徐其谦还想继续问，可这时，孔瑞生正回头朝宋辞招手。
看来冯副市长一行，已经听完了李成辉关于第一套场地规划方案的汇报，再讲解第二套方案的时候，需要有宋辞在旁边随时见缝插针地补充细节内容。
宋辞长舒一口气，歉意道：“徐站长，暂时失陪。”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迈步往前走，心里却在默念数字。
如果数到五，徐其谦还没有再说别的，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只能就此错过了。
等讲解完第二套方案回来，即便宋辞能再创造一次跟徐其谦交谈的机会，那份策划书能起到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别人上赶着要，跟自己主动拿出来，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宋辞数到四时，就叹息着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所幸，徐其谦没有让他数到五的意思，“小宋，稍等。”
宋辞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头疑惑道：“徐站长还有事？”
这回反倒是徐其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紧跟上两步，朝远处的孔瑞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低声问道：“你那份没拿出来的策划书，带没带在身上？”
宋辞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徐站长是要···”
徐其谦不想耽误太长时间，以免给宋辞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加快语速道：“我知道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我很想看看那份策划书，方不方便？”
宋辞洒脱一笑，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张纸，“有什么不方便的，要是能得到徐站长的指点，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您过过目，我先去那边。”
徐其谦接过折叠起来的策划书，由衷一笑。
宋辞只觉一身轻松。
他事先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好像冥冥之中有神明在暗中相助一般，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有刻意为之的痕迹。
如此一来，就算徐其谦以后回过味来，也不会觉得他这是处心积虑之举。
只要种下这颗种子，就不怕秋后没有收成。
宋辞小跑着快步走向孔瑞生，年轻脸庞上洋溢着的笑意是发自肺腑的喜悦，这让孔瑞生看得一愣，以为宋辞是希望在领导们面前露露脸，暗自嘀咕道，还是嫩了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