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你能听见吗?”
“大哥,你醒醒啊……”
“二哥,大哥该不会死了吧?”
“哇——大哥——”
“四海你先别哭!三妮你别瞎说!咱哥还喘着气呢!”
“可大哥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怎么叫都不醒,这样下去早晚得出事……”
“哇——大哥啊——”
吵嚷哭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惊醒了昏睡中的方大勇。
他艰难地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视线的,是一间破败昏暗、墙皮脱落、房梁缠绕着蜘蛛网的土坯房。
此时的他正躺在一张硬凉席床上,身上盖着一件脏兮兮的毯子,一个比床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正趴在床边,闭着眼睛、涕泪横流地嚎啕大哭。
而在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清瘦、头发枯黄的少女,和一个看起来与少女年龄相仿、身量颇高、皮肤黝黑的少年。
二人面容愁苦,正在商量着事。
“二哥,我去请刘瘸子来给大哥瞧瞧吧?”
“咱哥前几天刚揍了刘二娃,刘瘸子去拦,也被咱哥推了一把,脑袋磕在墙上,都破皮流血了。刘瘸子当时就说了,以后再也不给咱家看病!”
“那要不然,送去咱镇上的医院?”
“可是……去医院得花钱,咱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医院不给看病怎么办?”
“唉……早知道,我前天就不把卖鞋底的钱给大哥了……”
“不知道咱哥花光了没有,还有没有剩点。”
“肯定花光了,抽烟、喝酒、打牌,我那点钱哪够他造腾的……”
二人唉声叹气地说着话,并没有发现,此时的方大勇已经睁开了眼睛。
更没有注意到,方大勇眼中那浓浓的震撼与惊疑。
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在驱车参加河东省美食文化节的路上撞上了一辆超车逆行的泥头车吗?
按说,自己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应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年轻时的家里,见到当年的弟弟妹妹呢?
难道是濒死前的回马灯?
亦或者昏睡时的梦境?
还是说……他重生了?
“二哥,我去找奶奶借钱,送大哥去医院!”
说着,少女就要往外走。
“三妮!”
少年拉住了她,愁眉苦脸道:“奶奶说过,不再管咱家的事了。”
“奶奶只是生气说说而已,前几天我还看到她偷偷塞糖给四海呢,是不是,四海?”
“哇——大哥——”
“一块糖才两分钱,看病至少得一两块钱,能是一回事吗?而且,奶奶生的就是咱哥的气,怎么会借钱给咱哥看病?”
“她不借,我就跪下来求她!二哥,四海,你俩也去,咱们一起跪下来求奶奶!”
“这……能管用吗?”
“管不管用,都得试试,总不能眼瞅着大哥咽气吧?”
“好吧……”
见少年答应,少女便转身来拉趴在床边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四海,先别哭了,留点眼泪去奶奶那里哭……”
她说着话,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方大勇。
这一看,便迎上了方大勇的目光。
少女先是一怔,继而脸上便绽放出惊喜万分的表情,高声道:“大哥醒啦!”
这一声喊,使得少年迅速转头看来,正在哭嚎的小男孩也迅速睁开了眼睛。
“哥!”
“大哥醒啦!大哥没死!”
“大哥,你没事吧……”
“现在感觉怎么样?”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聚在床边,目光关切、嘘寒问暖的三个弟弟妹妹,方大勇的眼神中涌出无限复杂的情绪。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1991年的夏天。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次昏迷的原因,实在不光彩——昨天上午,他去打牌赌钱,输了个精光后不认账,还挑事打人,结果被人反击打到了脑袋,头脑晕晕的他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从头天中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任何动静,怎么叫都叫不醒。
前世的他,因为没有这么早醒来,所以弟弟妹妹便去了奶奶那里磕头求情,最终借到了十块钱,准备送他去医院。
可结果,弟弟妹妹们刚拿着钱回到家里,他恰好醒了。
当看到弟弟手里的钱,他大喜不已,夺过去就直奔打牌赌钱的地方,然后很快又再次输了个精光。
“年轻时的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方大勇心底幽幽感叹。
自己年轻时做过的混账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不让人省心。
自从几年前父母先后因疾病和意外去世后,缺少管教约束的他,更是变本加厉,抽烟喝酒,打牌赌钱,打架斗殴,抢劫学生,简直无法无天。
奶奶管教他,他不仅不听,还出言不逊,骂奶奶“老不死的多管闲事。”
二叔二婶教育他,他不仅出言顶撞,急了还动手打人。
屡教不改后,内心极度伤心失望的奶奶和二叔二婶,便彻底放弃了他,不管不问。
只有三个弟弟妹妹,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常言道,长兄如父。
然而,他这个长兄,却没有承担起一丝一毫的家庭责任,反而好吃懒做,一直在欺压弟弟弟妹们。
田里的农活,全都交给了老二方二山,哪怕是夏收秋收这种农忙时节,方大勇也是一点活都不干。
但是,每次卖粮食的钱,他都会第一时间要过来,拿去抽烟喝酒打牌。
老三方三妮,不仅要帮着方二山干农活,还要负责给家里做饭洗衣、收拾家务。
有空闲的时候,心灵手巧的方三妮会做一些手工鞋底,在鞋底绣上图案,拿到集市上售卖。
她的本意是挣点零钱,供家里开销,结果每次卖了钱,都会被方大勇拿走。
至于老四方四海,原本是在读小学的,但父母去世后,方大勇觉得读书浪费钱,便让方四海辍学在家帮忙干活。
年仅十岁的方四海,不仅要跟着方二山干农活,还要帮忙做家务,整天不得闲,稍微休息一会儿,被方大勇看到,上去就是一脚。
而在吃穿方面,方大勇更是自私,把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弟弟妹妹吃的都是他嫌弃的、剩下的,穿的也都是缝补了一年又一年的破烂衣服。
因此,三个弟弟妹妹,都是一副发色枯黄、营养不良的样子,即便是常年干农活的方二山都有些瘦弱。
反倒是他,肤色红润,身强力壮。
“哥,你没事吧……”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大哥变成哑巴啦,哇——”
三个弟弟妹妹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由得担心焦虑,年龄最小的方四海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滚滚而落。
“三个傻瓜,我这个混蛋哥哥,值得你们这么关心吗?”
方大勇暗叹一声,开口道:“放心吧,我没事,只是昨天累了,才睡得久了点。”
说着,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伸手擦掉方四海脸上的泪,又轻轻揉了揉方四海的脑袋,轻笑道:“傻四海,别哭了。”
方四海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并不是因为大哥说自己没事。
而是因为,大哥从来没有帮他擦过泪,向来只会生气时扭他的脸;大哥从来没有这样揉过他的脑袋,向来只会狠狠地拍他的头;大哥从来没有这样轻轻地笑着对自己说话,向来都是一脸冷漠或者气愤训斥。
现在这个样子的大哥,他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