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爹,你睁开眼啊……”

低矮昏暗、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小女孩的哭喊声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何玉衡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形容枯槁、面色暗黄、毫无生气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悲痛。

没想到,他竟然重生到了1986年5月,二哥何玉端去世的这一天。

自从12年前,大哥何玉年和大嫂孙彩娟在父母死后闹着分家开始。

年仅9岁的他,便跟着二哥二嫂生活。

在最艰苦的那段岁月里,是二哥二嫂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生活,甚至省吃俭用,供他读完了师范中专。

中专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乡里的初中当老师。

虽然刚上班工资不高,但起码是有收入了。

再加上,他平时还喜欢写点诗歌散文什么的,偶尔可以发表在县里、市里的报纸上,挣三五块钱的稿费。

因此,每个月都能有些结余。

眼看着家里的日子就要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

天有不测风云。

去年,二嫂挑水浇地时不慎滑落河中溺亡。

紧接着,二哥身患重病,卧床不起。

家里的情况,迅速急转直下。

刚上班一年的何玉衡只能向学校请了长假,在家里照顾二哥和侄女何晓燕,顺便料理农事。

为了给二哥治病,他花光积蓄,还欠了几百块钱的外债。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把二哥治好。

最终,二哥在1986年的5月初,也就是这一天,去世了。

“燕燕……”

何玉端闭着眼,但意识尚存,气若游丝地缓缓道:“别哭,以后要听你小叔的话……”

“爹……”

何晓燕沙哑着嗓子,痛哭流涕。

她今年10岁,已经懂事了,明白何玉端此时的叮嘱意味着什么。

“玉衡……”

何玉端又叫何玉衡的名字。

“哥,你说。”

何玉衡强忍眼泪,沉声道。

“把……把……”

何玉端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在何晓燕的哭声中,几乎微不可闻:“燕燕……照顾……好……”

“哥,你放心吧!”

何玉衡含泪握紧双拳,声音哽咽地郑重道:“我一定会照顾好燕燕的!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好……好……”

何玉端的声音中欣慰:“玉衡,好弟……弟……”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他吐出一口气,彻底没了声息。

何玉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滚滚滑落。

“爹——”

“你醒醒——醒醒啊——”

“爹——”

何晓燕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起,从屋子里传向外面。

“砰——”

有人猛地推开了外面的院门,两道哭喊声由远及近而来。

“玉端,我的兄弟……”

“兄弟,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啊……”

听到这两道声音。

何玉衡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大哥何玉年和大嫂孙彩娟,来得可真“及时”啊!

何玉端病重期间,这二人没出过一分钱,也从来没有探望过一次。

在村里见到何玉衡都要躲着走,生怕被借钱。

如今,何玉端去世,他们倒是来了!

很快,何玉年和孙彩娟就来到了房间里。

孙彩娟进屋后,一下子就扑到了床边,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闭着眼睛大声干嚎:“我的兄弟哎……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走了啊……”

何玉年则假模假样地呜呜了几声后,沉声道:“老三,老二没了,他的丧事,得由我这个当老大的来操办。你就不用管了,家里还剩多少钱,你就全给我吧,如果不够,我再添补点……”

说着,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眼神中闪动着贪婪的目光。

“呵呵……”

何玉衡气极反笑。

这就是他的亲大哥!

来这里哭丧,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惦记着家里的钱。

还有家里的农田和宅院!

钱家里自然是没有的。

前世何玉年和孙彩娟没在家里找到钱,骂骂咧咧地离开。

把丧事丢给了何玉衡来办。

但转头就以何玉衡吃公家饭为由,霸占了二哥家里的几亩农田,甚至对这片宅院虎视眈眈。

那时的何玉衡,年纪轻轻,性格也有些文弱。

根本不是蛮不讲理、动辄拳脚威胁、撒泼打滚的何玉年和孙彩娟的对手。

忍受不了何玉年和孙彩娟三天两头闹事的他,只能带着何晓燕在学校职工宿舍住了几年。

后来直到他辞职创业,渐渐有了积蓄后,日子才好过起来。

只不过,由于他先是疲于应付何玉年和孙彩娟闹事,后来又只顾着挣钱还债,一心想着把日子过好。

却忽略了对何晓燕的陪伴和心理疏导。

小时候活泼可爱的何晓燕,性格愈发敏感内向,后来还患上了抑郁症,生活得一直不幸福。

而这,也是他内心的一大痛苦和遗憾。

如今。

既然老天爷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肯定不能再像前世一样,任凭何玉年和孙彩娟欺负。

也不能再让何晓燕幼小的心灵,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折磨!

“老三,你发什么呆啊!”

何玉年见何玉衡没动静,将手伸到何玉年面前,催促道:“钱呢,快拿出来啊!”

“没钱。”

何玉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淡淡道:“钱都用来给二哥治病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

“放屁!”

上一秒还趴在床边“伤心欲绝”的孙彩娟,下一秒就跳了起来,指着何玉年的鼻子尖叫道:“我就不信,老二没给你和晓燕留一分钱!快说!把钱藏哪了!”

何玉衡转头看了看窗外。

只见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村民。

其中还包括年过半百的村长何安怀。

他知道。

之所以何玉年和孙彩娟会在晓燕哭声响起之后立马赶到。

以及如此短时间内就来了这么多村民。

是因为,其实早就有村民听到了家里的哭声,打算过来看看情况。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被何玉年和孙彩娟拦在了门外。

何玉年和孙彩娟嘴上说是这么多人进去太闹腾,容易惊到何玉端。

打的算盘却是,如果村民们都进了家里。

待何玉端离世后,村长何安怀直接主动张罗着帮忙办丧事,他们就不方便伸手要钱了!

于是,他们堵着门,一直等到屋子里的哭声变亮,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其他村民,方才得以进了院子里。

“不给是吧?”

孙彩娟见何玉年不理他,冷哼一声:“玉年,搜!”

“好!”

何玉年点点头。

想到二人前世把家里翻得一团糟,甚至就连二哥身子底下的床单被褥都没放过,搅得二哥遗体不得安静的场面。

何玉衡再也忍不住了。

“够了!”

他大喊一声。

先是一把抓住何玉年的手腕,又顺势扯住孙彩娟的衣服。

凭着比二人高出半头的的个子,以及从小跟着务农练就的一膀子力气,他硬是把两个人拽出了屋子,推倒在了院子里,寒声道:“二哥刚刚去世,尸骨未寒,你们就来伸手要钱,还要点脸吗?”

“什么叫伸手要钱?”

何玉年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何玉衡面前,叫喊道:“这个家里,我是老大,老二死了,就该由我来办丧事!可办丧事得花钱,你不把藏起来的钱给我,我拿什么给老二买棺材,拿什么办丧宴?”

“对!”

孙彩娟也冲过来,扯着嗓子高声道:“你才刚上班多长时间?这个家里,没你说话的份!”

“放屁!”

何玉衡表情森寒,厉声道:“早在12年前,二哥二嫂和我,就与你们分家了!

这12年里,你们对我们不理不睬!

二嫂去世、二哥生病后,更是不管不问!

街坊邻居们还都时常来探望,不少人甚至主动借钱给家里,可你们来过一次吗?

就凭你们干过的那些事,也配说和我们是一家人?”

这番话,令不少村里人也面露鄙夷之色。

何玉年和孙彩娟两口子什么德性,大家都很清楚。

好吃懒做,爱占小便宜,势利眼、人性薄凉……村里没几家能和这两口子处得来的。

只不过。

碍于眼下这种场合,以及何玉年和孙彩娟蛮不讲理的性格,大家此时都不愿多说什么罢了。

村长何安怀,张了张嘴,似乎想劝解一下。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

何玉年便叫喊起来:“你知道什么?你以前年龄小,后来又在外面上学、在乡里教书,怎么知道我们没帮过老二?

老二生病后,我们也来看过他,还来了不止一次,只不过你和晓燕恰好每次都不在罢了!

另外,远了不说,就说上半年,老二下不了地,田里的农活,还不都是我和你大嫂帮忙照料着?

我多少次去田里锄草打药,你知道吗?”

“胡说八道!”

何玉衡冷声道:“田里的农活都是我抽时间干的,你们什么时候干过?”

“我们就是干过!你不知道,村里有人知道!”

何玉年喊着,转过身去,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迅速锁定了一个方向,大声问道:“丽芳,上个月我去我家老二田里锄草,是不是还遇到过你?”

“没错。”

人群中,有人开口说话。

这是一个看起来略有几分姿色的妇人。

身边还跟着一个流着口水嘿嘿嘿傻乐的少年,明显是个痴傻儿。

“上个月我去田里干活,见到玉年哥在玉端家的田里锄草来着。”

妇人眼皮都不眨一下,一本正经道:“我当时问玉年哥,怎么来玉端家田里干活了。他说玉端病了干不了活,他这个当哥哥的帮帮忙,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村里人纷纷面露惊讶之色。

竟然还真有人见到过?

何玉年平时连自己家的农田都懒得照料,地里的荒草是别人家的几倍。

这种人,竟然会去帮何玉端锄草?

“听听!听听!”

何玉年瞬间如有神助,提高了嗓门,大叫道:“老三,你听到了吗?我干了多少活,你根本就不知道!看在你年龄小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赶紧把钱给我,一边呆着去,我好操办丧事!”

“对!”

孙彩娟气势汹汹地伸出手:“拿钱!”

“哈哈……哈哈哈哈……”

何玉衡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着实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笑傻眼了。

什么情况?

何玉衡,该不会是先因为哥哥的去世而伤心,又和何玉年两口子吵架,急火攻心,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