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来得意料之外,让她猝不及防。只怪她平日里的八卦太特么不准了,卦象明明显示宇文秀乃天煞孤星,将来会孤独终老,怎么才十五岁,就要远嫁他国和亲?
楚慕雅自然不敢将如此不吉利的话宣之于口,掐着的手指又放下,克制全身的抖动,惊道:“和亲?为何?我们楚国不是打了胜仗吗?为何还要遣公主和亲?”
宇文秀呜咽道:“这次齐国来使为清河之战战败来我楚国奉上城池,便提出了要以公主和亲的要求。听四哥说,齐国虽折了威王,损失惨重,但是我们楚国也是国力耗损不小,只是面子上撑得比齐国强罢了。亏得齐国皇帝懦弱怯战,我们楚国才好趁机要他十座城池,但是齐国不甘心,非要楚国以公主下嫁才肯达成交易。父皇为了止战,就打算牺牲我,让我去和亲!”
遣妾一身安社稷,这是千百年来各国之间和睦的办法。一个公主的牺牲,可以换来两国十几年的安宁,然而,却并不长久。
没有人会觉得这不是一笔好买卖。天下百姓都不想打仗,用一女子来换取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烈,这是必然,也是天下乐见的结局。
于情,她不希望秀公主绮年玉貌,委身于一个花甲老头,葬送自己的一生,但是于理,她也只是百姓中的一个,她不想看见杀戮。
她从小看的那么多书中,很多关于公主和亲而成就千古美名的故事,想到秀公主也会成为为了两国安宁而做出牺牲的人,顿时肃然起敬。
她看着明亮的窗纱上那抹极淡的釉色,轻轻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两国百万黎民的平安喜乐,赌注都压在秀公主这场和亲之中。他们会感念您的恩德,你的父皇也会铭记于心。”
宇文秀将她推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天下百姓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楚国养那么多将士就是为了打仗,他们若是连我这个公主都保护不了,那还要那么多将士做什么?”
楚慕雅抚摸着月影纱,低低一叹:“那些将士也有妻女,他们若是死了,必定有更多的人难过。公主,你的性命的确金贵,你一个人可以拯救他们几十万生灵,可若是做不到,你其实和普通百姓没有两样。”
宇文秀身子软了下去,喃喃道:“可是,那个齐国皇帝高季衍一大把年纪,都可以做我爷爷了,叫我如何曲意奉承,还百般讨好?要不,你去帮我找太子哥哥,让他帮我求求情,或者,换一个人去和亲?”
楚慕雅奇道:“公主处于宫中,想见太子殿下不是更方便些吗?”
宇文秀呜咽道:“我找了太子哥哥多次,可是他总是在忙,要么就是和父皇商议国事,要么就是不在宫中。”
楚慕雅不免生出齿冷之感。兄妹之情在皇室中显得尤其可笑,找这么多借口来拒见宇文秀,不过是逃避自己的心虚。她叹道:“和亲兹事体大,太子未必不知,以他在朝中威望和立功心切的心情,向齐国要十座城池说不定就是他提出的要求,齐国才会提出要以公主交换。他只管立功,至于付出什么代价,又怎会在意?”
宇文秀彻底委顿,眼泪潸潸而落:“怎么会这样?太子哥哥一向疼爱我,我上个月还不遗余力地帮他约见你,谁知一转身他便利用我来讨好父皇,这个人还是我的三哥吗?”
楚慕雅心疼地看着这个女子,她如今不过十五岁,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回头想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吗来着?
哎呀,忘了,她已经不是庄姝,楚慕雅还没满十五呢。
她拿过小桌上的莲子羹,尚有余温,道:“听蓝心说,公主几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吃点吧。”
宇文秀紧紧拽住云被,咬牙道:“吃东西做什么?就让我活活饿死,省得将来和亲时遭罪!”
“公主不可胡说,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悲观,公主和亲,礼部准备相应事宜,少则半年,多则三载,至少眼下,你仍是自由之身,至于未来之事,未来之苦,又何必想得那般远呢?”
她愣愣地杵着,许久,仿佛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对呀,齐国皇帝年纪那么大,不知道有没有命等到我嫁过去呢!”
接过楚慕雅手中的莲子羹,吃了两口,复又泛起苦色:“若真的天意使然,我命该如此,又能怎么办?慕雅,你可知嫁给一个不爱之人的痛苦?”
楚慕雅没由来地一惊,当初她嫁给玄华,虽然对他只是依赖,谈不上多喜欢,但是也并没有感觉多痛苦。
可若是那时她知道玄华已经有了未婚妻,她还会不会愿意嫁给他?
梦里的情感似假亦真,让人难以分辨。
她的声音似不那么真实:“我不知道,只是我相信,这世间没有不能承受的痛苦。如果你的心里够强大,那所有的痛苦都会对你绕道而行。”
“真的吗?”宇文秀将信将疑,放下莲子羹,牵起她的手,“你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成熟大约是国相和国相夫人乐见的,只是,你真的能放下太子哥哥吗?”
话说这番感慨只是自己在昏迷时悟出,实在与宇文赫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他或许曾是楚慕雅的困惑,但注定不会牵绊到庄姝。她勉力一笑:“都过去了。公主还年轻,实在应该多看到些希望,而非如此悲观。”
宇文秀拉过楚慕雅的手,叹道:“想不到自从去年大火,你死里逃生之后,变化竟如此之快。我以前有意撮合你和太子哥哥,觉得徐慧根本不配当这个太子妃。但是现在看来,你如今才是最快活的,能选择遗忘确实比困在其中要自在得多。”
这些日子,大家都有默契一般,避谈当日月华台起火一事,楚慕雅心里存了个疑惑,问道:“敢问公主,对于当年一事可知细节?”
宇文秀眼中似在逃避什么,纠结了半晌,才道:“其实,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
楚慕雅心中微凉,已经知道了大概:“此事果真与太子殿下有关?”
宇文秀沉默了一会儿,终道:“太子哥哥其实也是有苦衷的,他不能娶你,正是因为太在乎你的缘故。太子哥哥的婚姻关系着楚国的将来,你未到出阁的年纪,若是不顾一切娶了你,天下人会如何看他?况且你出事那晚,他心里比谁都难过。”
仔细算来,宇文赫娶太子妃那会儿,楚慕雅才十二三岁,若那时真的娶了她,那宇文赫就真成禽兽了。
只是她关心的不是他为什么不能娶自己,而是一年多前,月华台为何起火。楚慕雅凌厉地看向她:“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宇文秀迟疑许久,终道:“那时你来找过我,说是太子哥哥约你晚上在月华台相见,当时你还开心得如获至宝。可是到了晚上,我却在宫里遇见了太子哥哥,他丝毫不知约见你之事,再然后,就传出月华台着火的消息。”
能以太子的身份约见,想必对方定是与太子有牵连之人。而事后国相大人并未追究,定是无法给那人定罪,加上那天晚上楚夫人对鼻孔夫人的那一番话,难道是……
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虽然丑陋不堪,却也算认清了一个人。只是宇文赫未必肯善罢甘休,加之她从前与宇文赫之事可谓闹得满城风雨,识相的没有人愿意得罪当朝太子与她亲近。
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上锁。她遣了领路的宫娥,自己一个人出宫。
水榭香蔓,草长莺飞。前面亭台中传来女子笑声,那笑声带着三分娇媚。没有见过男女之情的楚慕雅自然是不知,但是庄姝却是过来人,顿时脸红避开。
“你呀……”一个熟悉男子声音传来,顿时刚刚转移的脚步却迟疑得没有动静,怔怔立着,心里似被什么东西搅动一般。
对于陌生人的情事不看也罢,远不及自己偷偷藏在被窝里看出彩的黄书,但是对于熟人,却有着难以理解的好奇和兴趣。
后退一步,两步,那女子嫣红色裙角若隐若现;三步,四步,男子的龙纹靴也小露锋芒;五步,六步,蓝色衣衫,还有那只环着女子的手……
男子的笑声断断续续,英挺的面容也渐渐步入眼帘。
楚慕雅只觉那一幕刺眼得过分,后退中,脚下一颗石头挡住了退路,一个不留神,摔倒的姿势比二人光天化日不成体统的姿势更加不忍目睹……
那对偷欢的男女听到动静立刻移动脚步上前查看,楚慕雅满脸通红,却因脚踝扭伤,不能飞快离开,只好狼狈躲入一旁半人高的海棠树下。
两人居高临下,没有什么发现,男子对那女子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约莫一炷香时间,楚慕雅才从海棠树下钻出,整理了衣衫,心情郁郁地离开。才走两步,却与方才那男子撞了个满怀。
她假装没有看见,只是低着头东看西看。宇文霖不解许久,终问:“你在找什么?”
楚慕雅头也没抬,怔了片刻,才道:“地洞。”
宇文霖哭笑不得,看着一地残败的落叶,道:“你再不出宫,宫门可要上锁了,有没有想好在哪位主子宫里过夜?”
楚慕雅怒气未消,并不看他,继续低着头,边走边道:“多谢,不劳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