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宅里,在座的各位权贵,世家子弟以及王家的家丁奴役诸人,一个个或坐或立,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王有成的身上,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王有成待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却听门外有道尖细的声音喊道:“南郡公世子到!”
王有成多少是有点历史常识的,但是这位南郡公世子却是从未听说过,视线一扫,只见王右军与谢安都露出一副苦笑,而坐在自己边上的谢道韫,则是脸色有些难看。
“这什么世子,是谁?”王有成小声问道。
“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谢道韫咬牙切齿道。
王有成见谢道韫这反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视线望向大门,却见那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长相不算英俊,但是衣着华贵,头上插着金簪,腰间别着美玉。
在他两侧各有一个正直妙龄的年轻侍女,手里都提着一只造型别致的灯笼。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得十分伶俐。
另有几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倒是引起了王有成的注意,他们个个步伐沉缓,面色冷漠,一进门时几人视线就扫向院内的各个方向,倒向是护卫之流。
最后进门的,则是一个中年文士,身上穿着灰色粗布的长衫,眼神空洞,似没有焦距。
“哟,今儿个这么热闹啊!”那位南郡公世子大声笑道,冲王右军拱了拱手:“晚辈不请自到,还请右军先生原谅。”
“世子见外了,只是陋室凋敝,岂敢相请?”王右军皮笑肉不笑道。
“好说好说。”南郡公世子对王右军话中的刺毫无反应,又冲谢安道:“原来谢司徒也在,那想必道韫姑娘也在此!”
说罢倒真的视线环顾,远远看到坐在王有成边上低眉垂首的身影,面色一喜道:“哎呀,这段时日跟随我父去了北方,那地方可真是冷得厉害,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尤其是到了晚上,我真想咱们南方热的暖暖的女儿红!”
喝退了左右,南郡公世子一边快步朝着谢道韫的方向走去,一边带着笑意道:“我真怀念在谢司徒家与谢姑娘推杯换盏,畅谈文章的时光。”
谢道韫听他这么说,登时有些跳脚:“桓熙,谁与你推杯换盏了,又何曾畅谈文章,就你这半瓶醋的学问,跟你有什么文章可谈?”
桓熙来到谢道韫身边,边上人早已知趣地退到一边,他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笑道:“当然,与谢姑娘相比,我这点水平实在上不得台面——不过,只听一听谢姑娘的吴侬软语,已然令我心神摇曳!”
王有成坐在旁边,看了半天也算是明白了,这位南郡公世子,原来就是一个官二代,说起来跟在座的这些人身份也相差不远。
但是王有成却不知道,他之所以有这般骄狂气焰,是因为有个权倾朝野的父亲。
王右军虽然是右将军,但是没有实际兵权,也不过是个虚衔;而谢安虽然贵为司徒,但是也比这位行伍出身,战功赫赫的大司马低了一个职级。
实际上,司徒是三公之一,已然是位极人臣,无法再进一步。
但由于这位虎人的滔天权势,加上那威名赫赫的踏破山河的铁军,朝廷也不得不在三公之上再增设了一个大司马,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坊间传言,这位大司马的两只手,一只抓住了沾满敌人鲜血的屠刀,另一只则掌控了至尊大位的更替废立。
三十四岁之前籍籍无名,三十四岁后才声名鹊起——那一年,一个年轻的将军做了两件事,一是娶了先帝最漂亮的公主,二是平定了西蜀成汉。
这位出身草莽的枭雄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就应该遗臭万年。
如果说对这位大人物,人们是抱着既害怕,又敬畏的心的话,那么对于这位被他溺爱得有些过度的二世祖就只有深恶痛绝了。
作为南郡公世子,桓熙历来养尊处优,平日里斗鸡走狗的事倒是娴熟无比,对于诗赋文章则全无兴趣。不过为了讨谢道韫的佳人一笑,偶尔也会附庸风雅一番。
见谢道韫没有答话,桓熙也不气馁。这时坐在邻桌的李庶走了过来,恭声道:“小人见过世子。”
“你是?”桓熙回过头,也不起身,只是问道。
“回世子,在下是陇西李氏的李庶。”
“没听过!”桓熙显然对李庶毫无兴趣。
李庶见桓熙这种不咸不淡的反应,顿时也觉得挂不住,脸庞不由有些燥热,不过不得不耐着性子道:“世子不认识区区在下,再正常不过!似我这等稀疏平常之人,可远不能与谢姑娘相提并论。”
“嗯,你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桓熙平日里听惯了溜须拍马之言,这会儿听他旁敲侧击似的拍了谢道韫一记,倒是甚和自己心意,看了看谢道韫的脸色,点点头道。
见桓熙终于搭话,李庶笑了笑,俯身在桓熙耳边低声说道:“若是平日,您要与谢姑娘谈论文章,谢姑娘虽然冰清玉洁,也不至于拒您于千里之外。但是今日兰亭会出了一位才高八斗的能人,现在谢姑娘恐怕只能与他坐而论道了。”
说完之后,李庶眼神中再度升起一抹厉色。
桓熙虽然整天混混度日,可也不是傻子,虽然说文化水平有限,但是好歹市井中各行各业的顽主也结识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哪里不明白这李庶是想假手自己,来对付那位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他站起身,伸手赏了李庶一记响亮的耳光:“听你的意思,我堂堂南郡公的儿子,竟然还比不了一个破落穷酸?”
李庶平时接触的都是读书人,大家就算互相之间有什么意见,最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引经据典互相谩骂才是拿手好戏,可他可没有想到面前这位是个一言不合就翻脸的主,一时间倒是被打蒙了。
当然,心思虽然被看破了,但是却并不妨碍这一席话起到的作用。
桓熙是什么人?欺男霸女的事情做的不少,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盯上却还是第一遭。心中也早已将谢道韫视为内定的夫人,没想到她竟然对别人有兴趣。
胸中一股无名妒火立即就烧了起来,简直比喉咙里呛进了一整杯的烧刀子还难受。
“那位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是谁?”桓熙声音冷漠。
王有成刚要起身,谢道韫就已经站起身,指着桓熙道:“王先生是我的朋友,请你放尊重点。”
“好一个朋友,不知道是对酒当歌的朋友——”桓熙眯着眼,透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顿了顿,才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还是花前月下的朋友?”
“你在胡说什么?”谢道韫怒道。
“什么才子,我看不过是个躲在女人裙子里的鼠辈。”桓熙也不理谢道韫,又是冷笑一声。
王有成就着桌子上的桌布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绕过谢道韫的身边,满脸堆笑道:“世子,您看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