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一日的早晨,小莲一进屋就对朱蕊说道:“姑娘,苏公公让我来传话,此次内务府采选镶白旗宫人,定在二月初八日。离现在不足十日了,请姑娘早做准备。”
此时,朱蕊正在看书。经历了人生的起落,她比以前恬静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只是无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她能确定多年后,胤禛会偶尔想起自己,或许也会有那么一声叹息吧?现在,她更想在胤禛夺嫡的路上留下点什么。所以,她比以前更加地努力,几个月下来,琴棋书画上也是小有成绩。
还有八天了,就要离开这里了。朱蕊放下书,环视着自己的房间,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里快住了一年了,俨然已经把它当成家了。来了一年,耿雯杨的家里对她这个所谓的女儿不闻不问,即便是耿嬷嬷离世,耿家就来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悼念,也是领了赏银便早早地离开了。女子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竟如此地无不足道。
我要进宫了,若他日为嫔为妃,我那些所谓的家人该会出现了吧?朱蕊这样想着,又来到镜前,“耿雯杨,你伤心吗?没有人在乎的蝼蚁,会有怎样的一生呢?我现在很好奇。”
清冷的目光,悲切的神情,昔日如花的佳人,早已面目全非。
第二日,乌喇那拉氏命人来请朱蕊过去。嫡福晋的屋子,依旧是那样地富丽堂皇,依旧香气扑鼻。朱蕊安静地走了进去,礼数周全地向自己的主子行礼。而胤禛的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高傲地坐在上面,面带微笑地看着朱蕊缓缓跪下叩首。
一个是未来的皇后,一个是卑贱的奴才,胜负其实一早就已经注定。
“妹妹,地上冷,快起来说话。”身穿杏黄色绣彩蝶飞舞氅衣,满身珠光宝气的乌喇那拉氏,依旧光彩照人,“还有七日,妹妹就要入宫了。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了。妹妹也无需忧心,以妹妹的才貌定得圣心,他日为嫔为妃,也不要忘了出处才好。”
朱蕊低头答道:“主子放心,奴才是从贝勒爷府出去的奴才,他日若用得着,奴才肝脑涂地,都无法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
“好,好。你能明白,也不枉我疼你一番。这有几件衣服和钗环,是我在家做姑娘时常用的,还有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在宫里打点上下,处处需要银子。机灵点,能不能承蒙圣宠,就看你的造化了。”乌喇那拉氏笑得风和日丽,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朱蕊谢过福晋,走了出去。初春时节,冰雪融化,滴答声不绝于耳。性急的嫩草已经拱出了头,鸟儿们似乎也苏醒了,站在树枝上鸣叫不已。
采选前一日,朱蕊就需到本旗领催处,等侯排车。
临行前夜,她叫来了绣墨,小莲和小棠,“明天我就要进宫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了。咱们处了这一年,我早已把你们当做姐妹,现在要走了,真有些不舍。这有些钗环,料想我去了后也用不上,就留给你们做个念想。还有,这几张银票,也给你们,或自己留着,或捎给家里。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未说完,自己早已泣不成声。而绣墨她们也是泪流不止,四人哭作了一团。
第二天清晨,朱蕊早早地起来梳洗。镜前的自己,簇新的衣服,粉紫色绣兰桂齐芳的缎面上衣,下衬水绿色长裙;整齐的大辫子,用红色的绒绳绑好,耳畔缀着青海的珍珠耳环。面若桃花,眉目清秀,但眼中淡淡的哀伤,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耿雯杨,我要走了。踏出这个门,我就便是你了,这世上再无朱蕊,只有耿雯杨一人。我会好好地活着,连你的份一起。所以,也请你在那边好好照拂我的家人。”
一滴眼泪‘啪’地掉落在镜子上,心猛地抽搐着,疼痛不止。
打开门,绣墨、小莲、小棠三人早早地就站在院子里,个个神情哀伤。耿雯杨微笑着拉了拉每个人的手,“我要走了,你们保重。”没有眼泪,只有清凉的笑容,留下泪流满面的三人,潇洒地出了院门。
再回头看看,自己曾经住过的家,要看仔细些,今后只能在梦里再见了。真想再看看绣墨她们,她们的眉眼,她们的笑,以后天各一方,是死是生再无音信。胤禛,你给我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你将来的一声叹息。
耿雯杨出了后门,刚欲上车,身后传来了苏培盛的声音:“姑娘留步。”她施施然回身,稳妥地行礼,“苏公公好。”
“姑娘这一去,怕是再无见面时了。姑娘的好,奴才一定会记在心里。内务府的首领太监李全海是奴才的同乡,之前在宫里也共事过一段日子,奴才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他一定不会为难姑娘,姑娘安心地去吧。”苏培盛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银子,“奴才的钱也不多,这点子心意姑娘一定要收下。宫里不比咱们府里,个个都心肠歹毒,十分势利,姑娘千万小心,处处留意。一句话,少说多做。”
“公公,银子我还有,真的不用了……”
耿雯杨刚想推辞,谁知苏培盛一把塞进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展开一看,都是一两或二两的碎银子,想来是担心自己换零碎银子不便,才特意准备的。看着他的背影,耿雯杨忽然觉得,他不似史料里记载的那样歹毒势利、狂妄不堪,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看来史书也有不实之处,那胤禛呢,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