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这一世依旧是个和尚,据说是个叫做昙曜的和尚。太武法难后,昙曜就被当朝太子拓跋晃藏在了这洛阳城中。可现如今这世道,什么都藏得,偏偏只有和尚藏不得……不晓得昙曜会不会在这些被抓的和尚中。

陆压道君还在睡着,我也不敢吵他。轻手轻脚出了客房,我下楼去了后街。我藏在树上,远远的看着。没多一会儿,官兵带着被抓的和尚就到了酒楼后街的空巷里。

月正当空,树影摇动。我坐在树上,月光下这些和尚的面容都看的清楚。他们身上的僧衣污脏,容颜憔悴。面色沉静,眼神虔诚。我记得陆压道君说过,昙曜是个白白净净的和尚,今年二十岁。而这些和尚中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了,想必昙曜不在其中。

这大半夜的,我也不清楚官兵带和尚来后街想做什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事情发生,感到有些无趣,我准备回店里去了。我正准备翻身下树时,街里又传来了奇怪的动静。我回头一看,正巧看到一个和尚的脑袋被砍了!

所以说,我真的是个没什么见识的神仙。成仙三千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人被杀。眼看着官兵手里的银刀落下,眼见着和尚的头颅被砍掉,眼瞧着没有脑袋的尸体乌突突的流着血,我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傻呆呆的定在了树上。

“修仙不好么?”有官兵道,“干嘛非要当和尚?佛祖能大过皇帝么?”

天庭之上,神仙佛三界的争斗就没断过。没想到,到了人间却是更甚。天上的王母也只不过是暗戳戳的使绊子扎小人,凡人手起刀落,就没了条性命。

我虽道行不深,可好赖不济也算是有点觉悟,有点修行。见到佛门弟子惨遭杀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陆压道君是把我的仙法封印了,好在我曾经和尹喜学了点凡人道法。画个纸人装神弄鬼的那套把戏,我还是会用的。吓唬吓唬官兵,让他们把和尚放了,也不是办不到的。

从树上揪了片树叶,我咬破了中指用血在上面画符。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变个假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忽然风起,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万籁俱静之时,身旁忽然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开口:“朝歌,你在做什么。”

“我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啊!”

我藏在杀人现场,本就十分惊慌。身侧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三魂差不多被吓丢了七魄。手上一晃,脚下一滑,我大头朝下往树下栽去……陆压道君猛的一拉,我直接栽到了他的怀里。

寂静之中,我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和陆压道君无比沉静的话语。他低头看我,冷淡的说:“朝歌,你在做什么。”

无意中我触碰到了他的手,是凉的。

我们二人现在的姿势着实古怪别扭,陆压道君的脸近在眼前。在月光的映照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怕。我试着避开些许,可又怕掉下树,也就只好作罢。抓住他的衣袖不去看他,我望着后街的惨景,解释道:“道君!那里!那些官兵正在杀佛门弟子!”

陆压道君只是看我,他连头都没转动分毫:“我是在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儿吗?

“当然是要救他们啊!”

我理所当然的口气,似乎让陆压道君略微愠怒。此刻,我们两个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后街处的官兵似乎听到了什么。为了不让别人看见,陆压道君迅速的掐诀念咒,带我离开了树上回到了客房……我要是能有这般道法,恐怕也不会连个和尚都救不下来了。

回到客房里,陆压道君余怒未消,而我也是忿忿不平。冲动之下顾不得其他,我一股脑的把话都说了出来:“敢问陆压道君,刚才为什么不让小仙前去救人?是不是因为您是仙界之人,所以就可以对佛门惨事置之不理?因为他们不对你祭拜,所以你也不愿给他们庇佑?”

如若不是在盛怒之下,我是没胆量质问陆压道君的。而陆压道君要不是真的动了怒,可能他也懒得理我。不慌不乱的在椅子上坐下,他冷淡的问我:“你救了他们,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我没想过。可是以我浅薄的观念看,还是应该先救人的。佛祖是怎么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想要什么浮屠,我只是单纯的想救人性命罢了。

“你修行不够,根基不稳,实在是太容易受凡间的事情影响。”陆压道君睨了我一眼,冷冷的说,“只是一些凡人罢了,你救了他们,坏了规矩,自己会受因果报应的。”

对于我的想法,陆压道君不以为然。在他这种大神的眼中,那些人的死活对他来说完全是不相干。既然是不相干的人,那就不值得费心去惦记。

陆压道君面冷话凉,听完让我大失所望。虽然我和他的相处时日不多,可在我的心中,他是无比尊崇的神,是受人敬仰的仙。他曾在玄女娘娘手里把我救下,又肯带着品阶低微的我下凡,在我的眼里,他和别的冷冰冰的神仙是不同的……可是现下看来,他和天宫里那些冷血无情的仙家们,似乎没什么区别。

我无力争辩,只是觉得失望透顶。抬头看了看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我笑着问他:“道君是为了不欠人情不受因果,所以才当神仙的吗?”

“道君今日不是问小仙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小仙现在知道了。”也没管他如何想,我自顾自的往下说,“刚才在那条后街里,小仙希望能救下那些僧人……那便是小仙的心愿了。”

陆压道君看着我,他什么话都没说。我虽放了狠话,却还是感觉余怒未消。毫不客气的抢了床铺去睡,我翻了身过去不再看他。

我不想和陆压道君再费口舌,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睡。装着装着,没想竟然真的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之际,我仿佛听到陆压道君在房间内轻轻走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我感觉有人坐在了我的床边。我想睁眼去看,眼皮儿偏偏沉的厉害。我听到有人在叹气,声音好像是陆压道君。我却是有点不信,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他那张冷冻的脸如何做出叹气的表情。

隐约中,我听到他在说:“她和你,还是像的。”

“你们都为了凡人,可以不考虑自己。”他道,“如果当年在不周山,你没有……”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我很想听听当年不周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凤鸣那般喜欢聊八卦,听完我可以回去讲给她听。可无论我怎么强打起精神,却还是敌不住来势汹汹的困意,脑袋一歪,最终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