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傍晚时分,为迎接慕淙屹的大驾,徐大人那边也抽了空前来参加城守大人的“家宴”。说是家宴,实则云慕城的大小官员们都已经齐聚。长安对其中几人还颇有些印象。

云慕城是父亲的封地,逢年过节他们没少上萧府拜望父亲。

很显然,慕淙屹在这样的场合举止有度十分得体。且不说他宣王的身份,单单就镇守昭华南疆十年护南疆百姓康乐安平这功劳来说,就值得云慕城一众官员好一顿奉承。然,长安却觉得难熬至极,寻了个空子请示了慕淙屹,得以出来透透气。

自昭华建国起,云慕城便是永安候的封地,长安生于斯长于斯,对云慕城每一处街巷都了如指掌。月色尚好,皎皎如轻纱,长安踏着月色出了城守府后门。

大街小巷安安静静的,远不比以往父亲在的时候。战事在前,深得民心的萧家一族又遭此大难,城守韩大人便行了宵禁。

不知不觉间,她已来到萧家故宅。大门口惨白的封条在月光中越发刺人眼。长安走到偏门,借着院墙外那棵歪脖子老树,蹭蹭蹭几个腾跃便落在了高大的院墙上。

在山庄时,她的功夫因为常年累月的旧疾一直练得断断续续的,所以和师兄沈宜修相比起来要差上许多。

轻盈落在院中,才发觉院中杂草茂盛,已和当初是两种模样了。北疆四月中旬,花草繁茂,空气中隐隐飘来花香,耳边似乎还传来儿时清脆的笑声,一时间心内如刀搅,连唇色也开始发白。

悉悉索索!

“谁?!”长安低声厉喝,手腕一抖,那藏于袖中匕首蓦然出现在手上,刷的一下便往声音处刺去!

只见一袭黑影迅捷躲过。

来者武功甚高!长安当即便有了判断。

那黑影倏忽间晃到近前,长安心下一惊,脚步连连后退,已是后背靠着一棵大树,准备防守。

“是你吗?”那人声音温润如暖玉,那么熟悉!

“长安?”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是你吗?”

“师兄?”长安叫道。

男人身上清爽的气息瞬间将她紧紧包围,长安只觉得自己身周一暖,沈宜修已经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长安,你没死,你没死……”那声音已然带了哽咽。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长安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松手。

沈宜修转而紧握着她的手:“自从上次你不声不响从客栈离开,我便一直在找你。我猜着依你的性子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便往锦都城去寻,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份文牒给弄丢了,根本进不去城。好不容易进了城,却听到萧家五百八十二口人全部……”他说着,发现长安的手逐渐冰冷,终是不忍再让她痛苦一回,吞下了后面的话。

“长安,若是叫人认出你来……你知道会有多危险吗?”沈宜修担忧地看着她,“你随我回山庄吧?那里有山有水……”

“不。”长安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你怎么报?”沈宜修叹道,“杀害萧家的,不是普通人!是他!”说着,他指了指天。

长安双眸微眯,目色清冷狠厉:“我知道。与天斗又如何?”萧家两百年大族,普通之辈又如何奈何得了?她知道,要斗,就要与当今最强的那个人斗。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帮你!”沈宜修问,“你准备怎么做。”

长安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沈宜修:“师兄,多谢,我准备回城守府,你若要帮,便助我一臂之力先跃出这高墙。”

此帮非彼帮,但意思却很明确了,她并不希望他跟着趟这趟浑水。

沈宜修将她送到城守府门外,看着长安头也没回地自偏门进去,久久立在月下。月色像是一层白霜,让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清冷了不少。

回到慕淙屹的院子里,周清络迎了上来:“你去哪儿了?殿下正寻你。这会儿正在书房呢。”

长安嗯了一声,便往书房而去。

刚进门,慕淙屹便说:“云慕城宵禁,你可知道?”

“知道。”长安道。

“萧家乃叛国逆贼,你又可知道?”

长安握了握拳头,牙咬得咯咯作响。谁说萧家叛国了?父亲戍守边疆几十载,祖父曾祖父战死沙场,萧家为昭华牺牲了多少!这昭华国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世家吗?现在轻飘飘肮脏的“叛国”二字就能将两百年的功劳苦劳一笔带过?就能将萧家一笔抹黑?!

天理何在!!

但是,此刻的她却只能垂头敛气,生生打碎牙齿往肚里吞,憋出二字:“知道。殿下派人跟踪我。”

慕淙屹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看她:“那个男人是谁?”

长安低眉顺目:“既然跟踪,想必也听得很清了,还用问?”

“离他远一点。”爆了一个烛花,火光摇曳之下,慕淙屹的目光晦暗不明。

长安没有出声,依旧静静垂着头。

慕淙屹与她相处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将她这个习惯摸得清清楚楚,自然知她这是一种逃避的态度,便岔开了话题:“刚才徐大人来过,又详述了一些案件的情况。”

长安这才道:“可有向殿下说明这并不是第一起手法残忍的案件?”

慕淙屹有些惊讶,但眼中依旧一派清明:“难道你认为这并不是第一起?”

长安这才抬头看他:“殿下,徐大人的顾虑我可以理解。您素有铁血手腕之称,他是怕告诉了您,这头上乌纱便不保了。”

“何以见得并不是第一起?”慕淙屹又问。

“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了吧?死者是被人一刀割破喉管而丧命吗?”长安不答反问。

慕淙屹说:“是。”

“从现场我们可以看到凶手手段残忍,而且有条不紊。”长安又道,“这样的手法并不像是第一次动手,凶手应该已有杀人经历。只是为什么凶手挑中司棋呢?如果凶手仅仅和死者之间有私仇,那么又为何在破坏了她的尸体之后将其高高挂起呢?这其间一定能满足凶手的幻想。无疑,他很自信。自信官府找不到他,这是对官府的嘲弄。他享受的是捕猎时的操纵和控制。很多时候,凶手在刺杀之前已经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想象。殿下,我估计凶手应该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很有可能低于二十五岁,身材并不高大,也许本身还存在一定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