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见一向都冷着一张脸的长安神色柔和下来,慕淙屹不由得问:“尊师高姓大名?”

“青竹子。”长安道。依她以前的性子一说起自己师父来,定然是要将师父大夸一顿。师父是她所见过的最睿智的人,他脑子中的东西仿佛要超出这世间民众的认知。

在她没跟着师父之前,哪里知道心病其实也有心药的,只不过是靠的疗心郎中漫长的努力。

可惜的是,师父自她十三岁之后便出外云游,再也没回过山庄,否则要是学会了师父的所有本事,这连环杀人案犯的具体情况她一定能了解得更多。

看起来,慕淙屹并未听闻过青竹子的名号。不在云慕不知青竹,很正常。

但是,云慕城的民众们都知道遍布昭华北部的“清心阁”是云慕山庄弟子在经营着,不少人得到过他们的救助。

长安对师父印象最深的是师父在她小时候将她接到山中时对她说的话:“丫头,我传给他们都只传医术,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其实师父除了会治身体的病,还会治这里的病,你想学哪一种啊?”师父白发苍苍,指着自己的脑袋的样子像是个小顽童。

年幼的长安只觉得能独自享有师父的秘密是一件至关荣耀的事,能学和师兄们不一样的本领才会显得与众不同,于是在师父身边近十年,她对药材药草不过是了解了皮毛,有些甚至还认不全。但是对人内心的探究却像是打开了一扇奇幻的大门。

“尊师倒是个奇人。”慕淙屹道。且不说长安对这案件最终的推断正确与否,只说她在推断时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自信就很能让人刮目相看,更何况她一语就道破徐清贵隐瞒之处。

长安低垂着头,却已经没了刚才说案件时的热度,就像是他手中的茶盏,逐渐冰凉了下去。慕淙屹将茶盏放在桌上,淡淡道:“你退下吧。”

长安躬身而退的时候,双眼盯着地上的方砖,眼中狠戾之色一晃而过。

这一晚,她依旧像这几个月的每一晚一样睡得极轻浅,依旧是纷繁芜杂的梦境。只是,那梦中一树红霞似的桃花给凄冷暗黑的梦添了一丝亮色。

“哥哥!不要带走我爹爹!”六岁的小女孩扎着小羊角,紧紧地拽着一抹玄色衣角,倔强地说,“不要带走我爹爹!”

那一身玄色的少年转过身来,面目模糊,但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那双眼清冷无比。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小丫头似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往他身前一扑,紧紧抱在了他的腰间,“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爹爹好不好?”软软糯糯的语音,娇憨可爱的样子,如今却是再也不复存在了。

“放心吧,丫头,爹爹很快就回来。”爹将小丫头片子从尴尬的少年身上拉开,捏了捏她婴儿肥的双颊,“好好跟在师父身边,等你身子完全将养好了,爹就回来了。”

桃花树下,落英缤纷,片片花瓣像是飞舞的蝶,落在她的头上肩上,而她,则满眼委屈地看着他们并骑而去……

许是长久没有温暖的梦境,第二天早上长安起得很迟。她匆匆洗漱完毕后一打开门,便见慕淙屹竟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

阳光甚好,打在葱郁翠竹上,点点斑驳在他的指尖跳跃。挺拔如竹,清隽高洁,即便此时一身玄色劲装,依旧不减风华。长安默默看了他一眼,垂下眉睫。

她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被这人的皮相给蒙了眼。就像那最毒的蘑菇最毒的毒蛇,往往都是越是美丽妖艳越是能见血封喉,至美便是至毒!

“徐清贵连夜加审,按你的要求已筛查出十几人,要不要现在去看看?”慕淙屹问。

长安说了个好字,慕淙屹站了起来,吩咐身边周清络:“备马。”

周清络领命退下。慕淙屹和长安二人则出了院子往前大门而去。

城守府占地面积不小,慕淙屹喜好安静,故挑了城守府中偏东北角的这处院子落脚,要想出前门,还得先经过城守府的后花园。

正是人间四月天,天蓝阳光暖,后花园里繁花似锦清幽安静,偶有一两声鸟鸣更添几分寂静。

突然一声女人的怒斥声将这份安宁生生打破。长安二人转过小径,只见城守夫人崔月梅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根簪子,气极反笑地瞪着韩文轩:“我说二少爷,你可是堂堂城守大人家的二少爷,拿这个破玩意儿也好来糊弄你家老娘?”说完,狠狠将那根簪子扔进了一旁的莲池当中。

“看见没?”崔月梅皱着眉头,声色俱厉地训斥,“你看见了没?就这么根破簪子,扔到水里,连水花都溅不起几滴!”

再看那韩文轩,只见他原本坑坑洼洼的脸上颜色更深了一层,耳根到脖颈已经一片通红。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崔月梅又骂,“不就是在你舅舅家里养了几年吗?怎么连你舅娘的那点儿抠门劲儿全都学会了?你说你是不是我儿子,啊?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好一个咄咄逼人的母亲!

慕淙屹清了清嗓子,崔月梅母子俩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其他人,韩文轩的头埋得更低了,唯唯诺诺地打了声招呼:“表哥。”

“舅母因何事发这么大的火?”慕淙屹走了过去,问。

崔月梅忙脸色一变,笑着说:“哎呀,让殿下笑话了,这不文轩他不争气嘛。”

慕淙屹朝韩文轩看了一眼,见他也不吭声,便劝解道:“舅母还需顾及自己的身子,怒火伤肝。”

崔月梅连忙笑得更开:“是是是,多谢殿下关心。”

慕淙屹又看了韩文轩一眼,朝崔月梅点了点头,往前门而去。长安紧跟而上,身后崔月梅的斥责重新又响亮了起来:“你呀!多学着点儿!再让你重活二十三岁,也不知能不能及得上殿下半分!看看你,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而韩文轩依旧埋着头佝偻着腰,不声不响。

长安回头看时,但见他双拳紧握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