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将至?

听见这四个字,全万机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惶恐。

他极为平静地说道:“晋王殿下。如今大唐风调雨顺,还请您慎言。”

按理来说,既然这位九皇子有观星象而推演天机的能力,那么他说的‘天灾将至’实则八九不离十……

可无论一旁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亦或是那些俯首臣服着的太监宫女,却尽皆镇定无比。

这一切……还是从九皇子李治本身说起。

近几年,数次在两仪殿门前的天灾报晓早已经让整个朝堂的重臣深信不疑。

灾患发生的时间地点,更是精确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是以,‘天灾将至’四个字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这位九皇子的……护身符。

一年半前,李治在尚药局之中,偷拿了吐谷浑进贡的天山雪莲,不仅如此,还将尚食局之中的白银耳放入进贡的御盒之中,以次充好。

早朝时候,唐皇李世民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极为郑重地将之赐给了时任中书令的邢国公房玄龄……

然而,御盒打开之时,百官尽皆神情各异,极为古怪。

本来极为高兴的房玄龄,更是感受到了芒刺在背般的讥讽与嘲笑。

仿佛身后的数百同僚不是笑话那御盒之中的银耳,而是兴冲冲跪地谢恩的自己。

龙椅之上唐皇李世民自然被蒙在鼓里,反而大手一挥,不停地对这天山雪莲赞叹不已。

这波反向操作……一言难尽。

总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二天,唐皇李世民便摆驾莅临承恩殿。

步伐更是虎虎生风,久违的战场杀气在这位帝王的身上澎湃涌现。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手里还捏着一根长达七尺的水火棍。

嗯,没错,就是那种能把犯了事的太监宫女杖毙至死的刑棍。

不过幸好,当时的李治喊出了‘天灾将至’那四个字,才得以苟全了一条性命。

从某些方面来说,古代皇子极易夭折不是没有原因的。

比如,像李治这么作死的。

而吃到甜头的李治犹如获得了一块无往不利的免罪金牌……

父皇,您别打儿臣了,不怕天灾吗?

母后,儿臣不是不想读书学礼啊,实在是儿臣太过于忧国忧民,必要去司天监夜观天象,唯恐天灾将至,那些司天监的家伙,眼力界哪里比得上儿臣!

长孙舅舅,孤偷偷跑出皇宫都是为了夜观天象,万一那天灾将至可如何是好?

在诸如此般的言语恐吓之下,皇宫大内,九皇子可谓是称得上横行无忌。

不过今日,对于内侍监的监正全万机而言,李治的小聪明可再也不管用了。

老太监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和蔼的笑容:“晋王殿下,平日里,您如何放肆也罢,但今日,您却逾矩极深。”

“那些被您扎针昏死去的太医署官员们,虽然官位卑微,但他们都是大唐帝国的子民。”

“既然他们是唐人,世间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如此辱没他们。”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衣不掩体,便是辱没了他们的尊严。”

全万机平静地看了李治一眼,言语却愈发冰冷。

“今后,还望殿下谨记,没有人能辱没唐人的尊严,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必然没有。”

“所以,即使您是帝国的皇子,也绝不能辱没唐人的尊严。”

“您应该庆幸您有着如此高贵的身份,若不然的话,您……已经死了。”

平静的言语往往具有极为震撼的力量。

平静地陈述事实,代表着陈述者本身便拥有极为恐怖的实力。

他不需要任何嘶吼,因为他本身便能做到。

比如此时的李治,早已经被这位看似温和的内侍监监正吓出了一身冷汗。

心想着……自己不过是扎个针,做个针灸,怎么抖上身到道德绑架的层面了?

这哪里是唐人的骄傲,这分明就是傲娇啊!

他的心里苦啊!

然而,形势比人强。

在全万机平静地注视下,李治如同一个乖乖宝似的,被两名小太监架着出了承恩殿。

那是去往宗正寺的不归路。

没有半点准备遮掩的意思,帝国堂堂的晋王殿下,此时却像一个泔水桶似的,被人架着,径直走在皇宫大道上,南向而行。

好嘛!

就跟一个被打死了拖出去抛尸的小太监似的。

一路上,李治都表现得极为乖巧。

不敢动,更不敢胡闹言语半分。

自己身后这位看似不动如钟的老太监……实则是个极为可怕的主。

无法无天的九皇子李治,终于要知道怕了。

更为让他羞愤的是,在去往宗正寺的路上,从太液池归来的妃嫔看见了他,提着泔水桶的太监宫女看见了他,守御皇宫的金吾卫也看见了他……

于是,尽皆驻足停留了片刻。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眼中的神色更是各异,或惊异,或不解,或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快看,那是不是……”

“我尚药局终于扬眉吐气啦!”

“没错!那被架着得跟猴头似的,就是晋王殿下!”

“我尚食局也终究拨开云雾见青天啦!”

“哇!好啊!好啊!没想到啊,晋王殿下也有今天!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宫女与太监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

古人云:子孙不知姓氏所从来,以昧昭穆之序者,禽兽不如也。

自古以来,姓氏便是一种极为重要的血缘关系标志。

帝国最为尊贵的李氏王族,也自然遵从着如此这般定律。

九寺五监之中,管理皇室宗亲事物的宗正寺,地位便显得极为重要。

唐六典是这样记载宗正寺的: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

凡李姓皇室,不论地位高低,与当今皇帝血缘亲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权限之内。

所以,对于皇子们来说,宗正寺便相当于是他们的刑罚之狱。

唯恐避之不及。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望外边!”

“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何日能重返我的宫殿!”

“条条锁链锁住我!”

“表哥啊听我唱支歌!”

“歌声有悔也有恨啊!”

幽暗的监牢内,传来一阵稚嫩而又极为凄惨的歌声。

一个身着囚服的稚童手伏在冰冷的铁栅栏上,频频伸手向外招摇。

“表哥!求求你心心好放了我吧!”

“天灾将至啊!长安城的百姓需要我!”

“大唐帝国需要我!”

“人民需要我!”

声声凄厉的嘶吼让人不觉心生戚戚。

然后,站在监牢外的那名宗正寺宗卫却没有半点儿理会的意思。

反而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存在一样,蹲下身,靠在铁栅栏的外侧,两只眼睛来回打量个不停。

半晌。

“原来大名鼎鼎的晋王殿下长得这副模样啊!”

“好像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呐!”

那名宗卫皱了皱眉头,自顾自地嘀咕道。

双手拷着极沉的冰冷铁锁链,李治哭兮兮地,露出了极为苦涩的笑容。

他强颜欢笑道:“表哥!表哥!商量个事儿呗!”

眼中分明残存着一丝光明的希冀。

能够在宗正寺当值的尽皆是皇族李氏的子弟,所以那名宗卫在名义上的确是李治的表哥。

他瞥了一眼,很快便摇了摇头:“不用商量了。”

“为何?”

李治不解地问道。

“陛下早已下旨,那些太医署的官员们,但凡有一个没有醒来,晋王殿下,您是走不出这里的。”

“至于吃喝拉撒……将就一下吧。”

宗卫意味深长地看着铺满杂草的监牢,指了指放在监牢墙角的马桶。

但凡有一个醒不来,便走不出?

闻言,李治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噩耗般。

他凄惨地望着自己的远房表哥,苦口婆心道:“表哥!放我一马!”

“再不放我出去就来不及了啊!”

“长安城要出大事了!”

可是,那名宗卫却依旧摇了摇头:“送您来的内侍监全监正已经嘱咐过了,无论您说什么天灾将至,都不能放您出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灾可以来,晋王殿下,您不能出去。”

言罢,那名宗卫叹了口气,便就此离去。

徒留下李治一人,被关在幽暗的监牢内,望着几缕从铁窗外射入的光线,显露出了极为向往的神色。

想着长安城来即将到来的灾祸,想着自己这些年呕心沥血摸索钻研了这么久,想着那些倒在承恩殿里的太医署官员……

李治的心可谓是跌倒了谷底。

看来这一次,自己的皇帝老子是玩真的了。

不过很快,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极度抑郁之下的他,嘴角却突然狠狠地抽了抽。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哼!”

“不放我出去?到时候让你们这帮臭鱼烂虾,跪着求我出去!”

“全万机?敢吓唬我!咱们走着瞧,看谁熬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