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如钢珠一般打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面对这位帝国皇子的悍然屈膝,长安城的百姓一时之间愕然而不知所措,从而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而,表面上愈发平静,他们的内心就愈发汹涌澎湃。
有人抬起头,热切而敬畏地望着;有人低下头,深深将额间磕在地面;有人伸出手,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眶……
任由雨水落在微曲的背脊上。
他们平静而虔诚。
“啊!啊!”
正当此时,一声极为突兀的尖叫声,划破了雨幕。
跪地匍匐的人们还未真正反应过来,最先动身的却是那些站在宗正寺门口的金吾卫。
锃!锃!锃!
只听一阵寒刀出鞘之音,他们便已经冲到了大雨之下,将李治死死包围在了中间。
手中刀柄紧握,神色冰冷。
极为警惕地望着周围,眼神之中透出万分的凝重。
就好像有刺客突袭而至般。
诚然,让他们如临大敌的并不是刺客,而是身前一丈……倒地抽搐哀嚎的那位壮汉。
那一声惨叫正是由他而来。
他叫刘海柱,是那位打昏了某个国子监学生,而跪地伏案的长安百姓。
台阶上的金吾卫最先看见了他,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刀兵,守御在李治周围。
唐皇李世民很快也看见了他,所以,束手无策之下,只能面无表情地继续站着。
其他匍匐在地上的长安百姓看见了他,所以,他们平静的脸上开始惊慌,开始恐惧……
颤抖着,也躲避着,以那壮汉为圆心,朝着四周溃逃。
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瘟鬼的化身。
所有人都只能看着……
看着他抽搐,看着他哀嚎,然后看着他……死去。
“让开。”
于是,一阵稚嫩而威严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突兀而不合时宜,但……短短两个字,却让那些慌乱溃逃中的长安百姓骤然安静了下来。
那声音,就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就像是黑暗中的火光。
他们抬起头,用最后一丝渴求的目光,望向人墙之后的那位帝国皇子。
“晋王殿下……”
“不可贸然……”
挡在身前的两名金吾卫开始将刀尖微微侧动,俯身而前倾,另一只手沉于腰间,以备不测。
在他们的眼里,若是一个不慎,此时虔诚的长安百姓便极有可能化作最为汹涌的洪水猛兽……
然而,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外界,却彻底忽视了一个致命的细节……堡垒通常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李治不再多说一句话,狭小的空间并没有阻碍他干净利落的动作。
嘭!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
就像是一根箭矢刺穿了数十张浸了水的湿纸,李治稚嫩的拳头裹挟着霸道的拳劲,极为结实地打在了一名金吾卫的腰间。
坚硬的甲胄挡得住刀锋,挡得住剑芒,挡得住流矢,却挡不住柔中带刚的拳劲。
当啷!
手中的寒刀落地,剧烈的疼痛让那名金吾卫面色惨白,不由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事从权急,多有得罪。”
李治平静地从人墙的的缺口处走出。
不过,他的脚步却并没有停止。
他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了那个倒地壮汉的身旁。
二人相距,不过一尺。
唐皇李世民的脸上再也不复平静,长安城百姓万分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几名金吾卫内心万分挣扎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朝着李治的方向走去,
“站住!”
“别过来!”
李治回过头,极为狠厉地命令道。
恍惚之下,金吾卫们仿佛从那张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不可忤逆的天威,他们不由地止住了脚步。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李治蹲下身来,竟悍然抓起壮汉的右手,指尖轻点在脉搏之上,神情平静而肃穆,就像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道圣手。
“啊!啊!晋王……晋王……”
“走!快……走啊!”
“我不想……做罪人!”
身下传来了那名壮汉凄厉而痛苦的呜咽。
他的双眼有热泪流下。
“莫要担心,我乃天命,区区瘟鬼,奈我不得。”
“不过是区区小疾罢了,很快便能治好的。”
李治平静地笑了笑。
面对这些长安城的百姓,李治并没有称‘孤王’,而是称为‘我’。
因为他也是长安城百姓的一员。
他的眼里,众生平等。
“谁人能搭一把手?”
李治站起身,高声问道。
长安城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想着自己可没有万鬼不侵的能耐,染上瘟鬼,必定身死无疑,但念及发声的是晋王殿下,内心又不觉生出几分莫名的信心。
两相之下,面露难色的挣扎者颇多,但却没有一个敢仗义执言。
“晋王殿下!某愿效死力!”
正当此时,一位白袍书生伏地而站起。
他跨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李治的身前。
望着来人,李治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不怕身染瘟鬼?”
他皱了皱眉头,出言问道。
“不怕。”
“为何?”
“晋王殿下您一不过八岁孩童,尚且不惧,某一七尺男儿,又何惧之?”
“敢问壮士高姓?”
“某乃国子监学生,狄仁杰。”
不知是听见了什么,纵然是李治也不禁挑了挑眉头,低声骂了一句。
“晋王殿下,吾等愿效死力!”
“吾等愿为晋王殿下效力!”
也许是那突如其来的白袍书生激起了某些存于唐人心中的骄傲,无数跪地的长安百姓纷纷高声喊道。
望着那些无所畏惧的面孔,望着那些坚毅无比的神色,望着那些跃跃欲试的眼睛,李治的脸上露出了温润的笑意,他躬身拜服道:“多谢各位。”
“既然如此信得过我,那便一同与我前往承恩殿吧。”
闻言,长安城的百姓们极为听话地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与骄傲,只因说话的是那位被自己奉若神明的晋王殿下。
他们安静而极为温顺地排成几列,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跟随在李治的身后,缓缓向北而行。
只留下一地的死伤。
那些是被打倒在地上的国子监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