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晨曦初现,宫城承天门晓鼓声起,响彻皇城。
于是,长安六街的擂鼓紧跟擂动,三千次的锤击,将鼓声传递到整座长安城的四面八方。
宫城,皇城,外郭城,坊里各门,逐步依次开启。
《唐律疏议》曾有如下记载,鼓声绝,则禁人行,晓鼓声动,即听行。
这是长安的晓鼓,也是长安百姓新一天的开始。
然而,以往预示着朝气蓬勃的鼓声今日却夹杂了一丝汹涌的异样。
之所以称之为汹涌的缘故,便在于鼓声依旧飘荡在长安城的上空还未散去,从坊里涌出的人们便如同汹涌的洪水般,蜂拥而出。
无论是偏安一隅的永阳坊,还是位于城池中心的安仁坊;无论是平日里下地耕田的农妇,还是每月都能前往两仪殿早朝两次的帝国官员,此刻早已经混在了一起,个个手持麻袋,争先恐后,朝着粮店跑去。
“今日米价,十文一斗!”
西市的某处粮店门口,店家站在石阶上,双手拢于袖中,望着如潮水般的人群,大声喊道。
短短两三日的功夫,长安城的米价已经从三文钱一斗,骤然翻了三倍不止。
然而,尽管如此高价,但却依旧阻挡不了人们购米,买米的决心。
“我要十斗!”
“我要二十斗!”
“让开!是老子先到的。”
人们蜂拥地朝着装满了白米的木桶挤过去,神色极为狠厉,生怕自己空手而归。
“你长不长眼睛,老子是太常寺的人!你敢跟我抢米?”
“太常寺?算什么东西!抢米,滚一边去!”
“你个鸿胪寺的小门房也敢跟我胡咧咧?”
“我乃吏部侍郎曹清和的弟弟,都让开!”
出于某种顾虑,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人们为了升斗米,纷纷开始自报家门,沾亲带故地硬要与九寺五监,三省六部扯上点儿关系。
放在往常,这些唬人的名头自然会让人投鼠忌器,但……今日却并不奏效。
嘭!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哪位没买到米的倒霉家伙,不仅麻袋空空如也不说,还被人揍了一拳,生生打出了一丈开外。
一拳之后,本就在爆发边缘的人群像是被稻草一般,星火落下,瞬间燃烧滔天火焰!
嘭!嘭!嘭!
阵阵拳脚声音在人群之中此起彼伏,不停地有人朝地面倒下。
他们在痛苦的哀嚎,他们在无力的呻吟,他们在费劲地蜷缩……
不过,他们的目光却依旧坚定不移地望着那些不断被舀走的白米,望着那越来越空的木桶。
不仅是此处,长安城内每一家粮店的门口都涌入了大批带着空麻袋的人。
恶语相向,拳脚相加,不断地有人倒地,满地的鲜血……
不外如是。
除了粮店之外,人群蜂拥的地方还有一处……药房。
但与之不同的是,药房的老板或是坐店的郎中却并未出现。
药房的木门紧闭,无数人拍打着门店的木板,神情更是惶恐而惊惧。
在他们之中,有口吐白沫者,有浑身抽搐者,有两眼翻白者,更有奄奄一息者……
他们是快要死去的人。
但他们并不想就此死去,所以将生的希望放在了这里。
“救命……”
“郎中,救命啊!”
“救命!”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伴随着重重锤击门板的声音,吓得药房的老板与郎中躲在内里,瑟瑟发抖。
根本不敢打开药房的木门。
就像遇见了一场地震,只能躲在桌子下面,闭着眼,捂着耳,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什么。
祈求着众人退散。
若是能救,他便早已开门救人了。
可惜,那是瘟鬼……
凭借自己微末的歧黄之术,根本无力抗衡。
是以,出乎意料地,整座长安城的药房在今日,却尽数关了门,闭了店。
活着的人买不到米吃,患病的人得不到医治,更有传染的风险。
整座长安城,陷入了一片惊恐与慌乱之中。
如此万分危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朝堂之上。
两仪殿内。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早已经没有了以往的从容与淡定,更没有一丝朝堂的规矩,低头皱眉,双手负在背后,公然在殿内来回踱步。
谏议大夫魏征愁云惨淡,没有了平日的敏锐嗅觉,也没有了真知灼见的谏言。
于人,于政,于百姓,他炉火纯青,手到擒来,不过,于天,于灾,于瘟鬼,他却束手无策,只能望洋兴叹。
邢国公房玄龄更是俯首端着笏板,一言不发。
作为唐皇李世民的左膀右臂,他极少有不知所措之时,可今日却……
场间的数百朝臣或皱眉,或俯首,或止不住地颤抖,或双眼瞪得极大……
但却没有一人敢出言,两仪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就像是一座埋骨的陵墓。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他内心焦灼万分,但作为一国之君,必然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爱卿,有何高见?”
他的目光望向了站在文武百官之前的那位老者。
李世民口中的‘爱卿’不是帝国权臣长孙无忌,不是赫赫有名的谏臣魏征,也不是深谋远虑的邢国公房玄龄。
他是曾经的司天监监正,洪正德。
洪正德自从出狱之后,便一直积极地收集长安城内瘟鬼横行的信息,而事态发展的严重程度,却早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
而正因如此,他的内心,对于那位年幼的晋王殿下,也不由地多了几分崇敬。
他一步踏前,走到殿中,俯首而沉声道:“陛下,微臣有一计。”
闻言至此,李世民哪里还敢犹豫半分,大手一挥,忙不迭道:“爱卿还不速速说来!”
“这……”
洪正德皱了皱眉头,面露难色道:“此乃……背水一战之计。”
“背水一战?”
“不错。成则长安永存,败则……”
洪正德欲言又止。
李世民终究是千古一帝,此时此刻的他,展现出了无人能挡的气魄。
“究竟是何计策?”
他沉声问道。
“封城。”
洪正德平静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