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
宫城承天门的擂鼓声声雷动,穿透漫天的雨幕,响彻八百下。
长安六街鼓声紧跟擂动,传递到帝都的四面八方。
这是长安城宵禁的鼓令。
但今日,天还未入夜,根本没有到宵禁的时辰,所以,这鼓声传达的是一种更为沉重的消息……封城。
从朝堂之上唐皇李世民下达‘封城’命令,到承天门鼓声擂动,封城之举,比预计的酉时还要提前了两个半时辰。
不可谓不雷厉风行。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的长安城百姓们似乎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般。
“完了!这么多人,酉时之前怎么出得去!”
“听说永阳坊里已经死了百十来个人,太可怕了!”
“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啊!”
宽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满是拥挤的人群。
任由雨水打湿他们的身躯,一心朝着城外涌去。
或是背负沉重的行囊,拖家带口,跟随人流徐徐前行,脸色万分焦急;或是推着个小独轮木车,向从人群里钻出条缝来;或是频频从马车里露头,望向千丈外的明德门。
那是长安城的南门。
嘭!
伴随着木轴的沉闷摩擦声音,明德门彻底地封闭了起来。
那些站在城门下的人群们陷入了真正的绝望而愤怒。
明明只差一步,便可以逃出生天……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要死,大家一起死!”
“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
陷入愤怒的人群如汹涌的潮水般冲击着武侯铺的卫士与彍骑。
长安乃天下第一雄城,万邦来朝,鱼龙混杂,是以管理长安的治安难度极大。
而隶属于京兆府的武侯铺便是其中一股极为重要的力量。
明德门属于长安城的一道大门,有足足百名卫士守御,但今日,面对数万乃至于数十万的长安百姓,似乎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不过短短两三息的功夫,百名卫士结阵而起的防线便瞬间溃散,人群如潮水般涌入城门洞下。
嘭!嘭!嘭!
高达数丈的城门传来一阵阵颤动。
那些低沉的撞击声是人群用血肉之躯在冲击城门的结果。
为了冲出这座瘟鬼之城,长安城的百姓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
雨幕里,蜂拥的人群就像一个巨大的钻头,不停地冲击着这座雄城的关口。
如此恐怖的威势,使得整座城楼都在颤动一般。
于是,一名身披漆黑甲胄的校尉站在城墙之上,朝着身下众生,悍然拔起了腰间佩刀,雨滴打在刀尖上更添几分寒意。
“封城一事,乃是晋王殿下所言。”
“冤有头债有主,吾等,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极为冷漠地说道。
与武侯铺的卫士不同,此人身披之甲胄极为精良,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气。
怕是从真正的沙场上走出的铁血士卒。
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十名与之相仿的军士。
这些人并不隶属于武侯铺,而是听命于太子率府的旅贲军。
听到是晋王殿下的命令,城门下的撞击声音骤然停止了下来。
“胡说!”
“晋王殿下绝不可能如此行事!”
“朝中定要奸臣当道!”
“晋王殿下怎么会不顾我等生死!”
人群之中,很快便传来愤怒的叫骂声。
晋王贤名早已深入人心,没有人相信这样荒诞而又不可理喻的封城举措会是那位晋王殿下提出来的。
若是目光能够杀人,那名校尉此时早已经身死万次不止。
但……能杀人的是刀兵,是剑器,却绝不是目光。
所以,他并没有死去。
“敢问一句,若不是晋王殿下所为,那此时,他又身在何处?”
“为何不出面救尔等于水火之中?”
那名旅贲军的校尉语气愈发平静而冰冷。
一言至此,众人尽皆愕然。
是啊!
若不是晋王殿下,此时的他,又……身在何处呢!
愤怒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或是低头俯首,或是掩面沉思,或是偷偷地回头,望向身后的那座皇宫,目光里满是期盼……
期盼,然后绝望。
“难道……晋王殿下,也束手无策?”
“晋王殿下真的想让我们死在这里?”
陷入死寂的人群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言语。
声虽轻,言却极重。
如此恐怖的念头如瘟鬼般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
他们的希望,正在消散。
他们的信念,正在崩塌。
他们的光明,正在泯灭。
望着陷入真正绝望而惶恐的人群,那名旅贲军校尉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怕的诡笑。
啪!
“狗东西!”
正当此时,就像是煌煌大道之音,一阵谩骂让众人纷纷从恐惧而绝望之中清醒了过来。
一名身着官吏制服的瘦个儿男子,从地上和起稀泥,狠狠地朝着城墙上那名校尉砸去。
恰巧不巧地砸中了校尉的双眼,糊了一脸。
瘦个儿男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身材肥胖的同伴,正低着头,怯怯地拉着他的手臂。
“我张二狗以性命对天发誓!”
“晋王殿下,绝不会弃我等于不顾。”
“诸位莫要听信,此人妖言惑众。”
瘦个儿男子大声喊道。
被砸了一脸的旅贲军校尉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随手糊了糊脸上的稀泥,用极为不屑地目光望着那个名叫张二狗的瘦个儿男子。
“若是真如你所言,那……晋王殿下此时又在何处?”
他语气极为淡漠道。
“呸!”
张二狗身为唐人,自然忍受不了如此轻蔑的眼神,所以他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痰,以更加轻蔑的姿态望了回去。
“诸位,不知谁听闻过,司天监监正,洪正德大人之名。”
“此人听命于晋王殿下,早在半年之前便已经言明瘟鬼一事,但奈何朝中奸臣当道,锒铛入狱。”
“想要害死我们的……分明是那些奸臣狗官!”
话音未落,那位旅贲军的校尉脸上便露出了万分的惊骇。
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隐蔽的秘辛,竟然能被一个小吏得知。
“去……杀了他!”
校尉冰冷地命令道。
城楼下,两名身披黑色甲胄的军士拔出手中寒刀,朝着那瘦个儿男子走去。
谁知……
那个名叫张二狗的官吏却凛然不惧。
“杀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他大声咆哮道。
于是,就像是被星火点燃的燎原,长安的百姓再一次汹涌起来。
他们悍不畏死地冲向那两名手持寒的军士,仿佛大海一般,要将之淹没。
“卑贱之民,何足道哉!”
“都下城楼去,异动者,全给我砍了!”
校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哗啦啦啦!
城楼上,大批的手执刀兵的旅贲军士卒涌下来。
汹涌的人群与冰冷的刀芒瞬间拥挤,战乱在了一处。
几个孩童从地上和稀泥砸去,几名悍妇含了口痰吐去,更有几位壮汉不避刀锋,以血肉之躯,朝着那些旅贲军的士卒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