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朱雀大街之北,有一道雄立于尽头的宫门,朱雀门。
自帝国屹立初始,这扇高达数丈的宫门便将这座天下雄城分为了宫内与宫外两个世界。
此时此刻,大街上疲于奔命的长安城百姓,却并不知道在尽头,那位久居深宫的帝国君王正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朱雀门的城楼上,唐皇李世民没有一丝帝王的威势,如此这般扶墙站立着。
不顾大雨湿身,他半个身子前倾在墙垛之下,望着前方惶恐的人群,眼中满是焦虑。
“陛下。”
“正西的金光门,正东的春明门聚集了大批激愤的民众。”
“正南的明德门更是严重至极,已经开始集群撞向城门。”
“武侯铺的卫士与彍骑根本无法抵御,溃散一片。”
长孙无忌站在身后,脸色极为凝重地说道:“派出去协同城防的旅贲军也……”
“给朕查!”
话音未落,唐皇李世民狠狠一拳,锤在身下的墙砖之上。
他的脸上露出万分的震怒:“究竟是何人泄密!”
“短短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封城之事,竟然传得比承天门上的擂鼓还要快?”
能容得下魏征这般直言不讳的谏臣并委以重任,足以说明这位帝国君王的心胸宽广,但今日之事……却让他展现出了久违的狠厉无情。
李世民双眼微眯,咬牙切齿道:“想亡朕的国,朕便要灭他的根!”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事从权急,陛下,现如今应当尽快安抚城中百姓才是。”
“这些聚集的人群之中必有身染瘟鬼者,若是那瘟鬼蔓延开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魏征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幕后之人自然要查,但……眼前,该如何安抚激愤的长安百姓呢?
“皇城里这帮不得好死的!”
“酉时快到了!向前挤啊!”
“狗官!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城楼下,逃命的人群依旧在奋力向前,怒骂声夹杂着惊恐的尖叫穿透薄雾般的雨幕,传入城楼上那位帝国君主的耳中,显得极为刺耳。
想起自己能挽雕弓如满月的雄姿英发,想起自己玄武门下定乾坤的霸气无双,望着这座自己一手打出的不世雄城,李世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眶,于是,一直紧绷着坚毅脸色,终于……垮了下来。
就像一位誓死抵抗的弓弩手射完了身上最后一支箭弩。
崩于前的并不是泰山,而是这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雄城与眼前的百万长安百姓。
他的心中极为不甘,但……却只能不甘。
“是朕的过失。”
“朕有罪!”
“朕有罪啊!”
李世民仰天长叹,不禁悲泣道。
但这一声慨叹放在如此嘈杂的民愤声与雨滴声中,就像海里的一滴水,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下罪己诏吧。”
他转过身,朝着身旁的内侍监监正全万机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
罪己诏?!
闻言至此,诸位帝国重臣的脸上显露出真正的惊恐。
没错,便是惊恐。
相比于瘟鬼的蔓延来说,这种惊恐更像是埋藏于内心深处的真正恐惧。
罪己诏,于他们而言,代表了很多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帝国权臣长孙无忌迅速躬身道:“殿下!事情还有转机,绝不可如此啊!”
一向勇于谏言的魏征也迅速跟上道:“罪己诏绝不可轻言,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依微臣看,这‘罪己诏’若真的要昭告天下的话,陛下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话音未落,众人皆回首望着出言之人。
此人便是邢国公房玄龄。
“陛下正值中兴之年,轻下罪己诏,于帝国百害而无一利。”
“届时,皇室天威便会荡然无存。无论是吐蕃,吐谷浑,突厥此类胡人蛮夷,还是我大唐内那些有心之人,定会借此事煽动民意,将陛下污蔑成昏庸无道的天弃之君。”
“我大唐国本根基顷刻间便毁于一旦。”
停顿了片刻,望着周围人的审视目光,房玄龄面无表情地说道:“如若真要丢卒保车的话,不如让太子殿下……”
什么!
“父皇!救我!”
“儿臣……”
“儿臣……不想死啊!”
突然,默默不语的李承乾仿佛听见了什么惊骇之语,双膝骤然跪地,朝着李世民匍匐而去,紧紧抱着大腿,惶恐而惊惧道。
满脸泪水,全然没有一丝未来帝国继承人的威仪与姿态。
面对愈发不利的夺嫡之争,李承乾自然知道,为了保住长安城,自己此刻已经有成为朝臣弃子的苗头……
因为,作为帝国重臣的房玄龄,已经表态。
然而,在听见这样的建议之后,魏征与长孙无忌却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的心中只有大唐,只有社稷,只有江山。
支持太子李承乾不过是遵循祖制罢了,防止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再现……
而如今值此危急存亡之时,作为帝国的皇子,是时候作出必要的牺牲了。
“陛下!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正当众人缄默之时,城楼上却响起了一阵老者的声音。
看见来人,众人的面色变得愈发凝重。
因为,那人便是太医署的太医令储永年。
不顾阻拦,不顾众人眼光,储永年一个匍匐冲到李世民的脚下,极为惶恐道:“陛下!晋王……晋王殿下……出宫了!”
“晋王……”
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不小心看见了一旁跪地求救,如丧家犬般的太子李承乾……
顿了顿便低下了头,只能当做什么也看不见。
“究竟怎么回事?”
“朕早已下令,宫内宫外不得随意走动,金吾卫难道不会拦着他?”
闻言,李世民极为焦急地问道。
“晋王殿下顺着皇宫东墙内的小道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马匹,任谁也追不上啊!”
东墙的小道?
李世民眉头紧皱,突然恍然道:“那是……那是宫内直通外城的密道!”
“此乃防患于未然之退路,皇家绝密,他怎会如此清楚!”
“快!把这逆子喊回来,城中瘟鬼肆意,一个不慎……”
话音未落,一位身披甲胄,从未开口的壮硕身影骤然转身,消失在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