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唯一的生路。

无论是对一位走投无路的少年,还是对那位被史书记载,不久将会香消玉殒的千古帝后而言。

按理来说,这样一位温婉杰出,名垂天下的奇女子骤然离世,后世史书必然多加笔墨,起码留下几篇生平轶事又或是后人之言才对,然而,无论是几百万字的长篇巨制《资治通鉴》,又或是极为考究事无巨细的《新唐书》,对于这位皇后的早逝,竟然只留下了短短的五个字:长孙皇后死。

便再无其他。

这实在有些太过于不寻常。

明德门下聚集了无数爱管闲事的唐人们,显得极为嘈杂。

“陛下竟然降下圣旨,召集天下名医?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解决不了的病症,叫几个乡野游医,又能如何?”

“宫中贵人?到底是何人染了重疾?竟然于天下间颁布寻医令,如此大动干戈?”

“唉!难呐!万一治不好,惹怒龙颜,一命呜呼可就哀哉咯!”

并没有理会周身那些好事百姓们的七嘴八舌,江少川闷着头,极为费力地推开人群,往里钻去。

毕竟那些叫嚣得最欢的家伙呐,连城墙告示上的字儿都认不全,还需要专门的军士负责口头讲解。

一帮子的文盲又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终于,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儿似的,少年好不容易从人缝里钻了出来,站在了那位负责宣讲告示的军士身前。

江少川朝着他拱了拱手,极为认真地说道:“这位将军,我愿揭榜!”

揭榜当然不是真的把告示从城墙上撕下来,而是承诺应下告示所言之事。

人群之中或有你一言我一语者,或有指指点点者,或有沉默不语,作壁上观者,但却从未有……

拍着胸脯站出来,坦言揭榜者!

少年的行为很快便引起了那些唐人们的纷纷议论。

“呵,我没看错吧?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这副披麻戴孝的晦气模样,就敢揭榜替宫中的贵人看病?”

“还真以为自己是华佗再世?怕不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

更有仗义执言者,朝着那位军士高声喊道:“军爷,可别被这毛头小子骗了啊!”

“我之前在永阳坊见过他,是个惯偷儿!”

然而,面对着周身叽叽喳喳的流言与诽谤,江少川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他脸色极为平静,仿佛一切都并未入耳中。

原因很简单,自己这十几年,就连那一方小院子都未曾出去过,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永阳坊?

也许是受了那些唐人的煽风点火,也许是自己下意识地主观看法,那名军士有些厌恶地看了少年一眼,冷冷地说道:“趁着武侯铺的卫士还没把你抓进牢里之前,从我的眼前消失。”

江少川依旧表现得极为淡定,他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位将军,且先听我一言,再做决定不迟。”

“若是不怕我将你打入大牢,便可以说出来试试看。”

那名军士心中的厌恶嫌弃更甚了几分。

“将军不会如此蛮横的。”

江少川笃定万分道。

军士越发恼火,心想着现在的毛头小贼胆子越来越大了,这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着实让人恨得牙痒痒!

打定了主意,无论眼前这名少年说些什么,都必定要让其受些皮肉之苦!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身披一袭黑色甲胄的军士催促了几分道。

江少川善意地笑了笑,自然清楚那位军士发怒的原因。

他踮起脚,凑近军士的黑色头盔旁,俯首帖耳,小声呢喃道:“将军且放心,我必会医治好皇后娘娘的病症。”

话音未落,那名黑甲军士脸上的恼怒神色,消失了。

他眼中的不屑与厌恶,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与骇然。

军士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的少年。

“你……”

“你究竟是何人?”

“你怎么知……”

“怎么知道是那位……”

正如所言,寻医令表达了很多信息,但却隐去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患者不可言说的尊贵身份。

这是最为讳莫如深的一点。

江少川瞟了一眼身后好事唐人们,缓缓伸出中指,放在唇齿之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人多嘴杂,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他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名被众人嘲讽讥讽的少年此刻却成了焦点所在。

“都给我住口!”

“还不散开!”

黑甲军士极为粗暴地朝着人群怒吼了两声,并亲自挡了少年的身前,用身躯为其开路。

刹那间,城楼下一片俱静,鸦雀无声。

习习冷风从城楼的洞口下吹过,发出飒飒的微音。

不过须臾片刻,那些七嘴八舌者,那些指指点点者,那些戏谑观望者,在此刻却是一个个双眼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某人。

呆若木鸡。

咽喉之中,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似的,无法发出半点儿声音。

很快,江少川便被那位黑甲军士引入到了城楼洞口不远处,一顶临时搭建的帐篷处。

帐篷下有一张方桌,方桌前有一位执笔的黑袍书生。

似乎是军中负责记事书写的参军。

“说!”

“小子……这等秘辛,你是如何得知?”

二人停在了帐篷前的一尺之地,黑甲军士忙不迭拽住了少年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问道。

“家父乃是江元洲。”

江少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是解释原因,同时也是证明自己清白的身份。

江元洲?

黑甲军士皱了皱眉头。

“咳咳……咳咳……”

似乎是并未想起什么来,随即只好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是给那位看病的太医令吧,似乎已经死了。”

紧接着,接过话茬的是那位执笔的黑袍书生。

他执着笔,低头自言自语着。

闻言至此,黑甲军士这才有些明悟过来。

“曹参军,这小子交给你了。”

朝着黑袍书生嘱咐了两句之后,他便不再多言,匆匆离去。

似乎是再一次回到了告示之下,等待下一位毛遂自荐者。

被称为曹参军的黑袍书生并未抬头审视少年多余一眼,只是自顾自地研墨,落笔,然后发问。

“姓名?”

“江少川。”

“哪里人?”

“晋阳。”

“学医几年?师从何人?”

“这……就写十年吧,师从……师从家父。”

“摁个手印,核实身份之后,今日酉时会有马车将你送去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