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点旺柴这种习俗,其实我现在也是一知半解。

每年的今天我都会被二叔关在家里哪也不让去,此刻跟着肥桃偷偷的溜了出来,心里充满了紧张和刺激。

“张二狗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我辛辛苦苦把你娃拉扯大,你连一口饱饭都不给老娘吃……”

“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兄弟……”

距离表叔家里还有二里多地,就听见三奶奶那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表叔,但很快就被野茄子的诱惑盖过,忙不迭的挤进了人群。

可眼前看见的却是一张偌大的八仙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吃剩下的残羹剩菜。

三奶奶正端着个海碗边吃边骂,脸上沾满了油污米粒,两只眼睛还泛着幽幽绿光。

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看上去哪里像是个七老八十的人?

“三婶,吃饱了这顿,你就安心上路吧!”

“毕竟桥归桥,路归路,二娃子不管咋说都是你的亲儿……”

二叔蹲在院子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嘬着旱烟,吐出个大大的烟圈后,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而三奶奶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依旧在自顾的大快朵颐。

二叔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个红布包着的小木桩,顺手放在了桌上。

这东西我倒是认识,是我家祖传的宅镇。

据说是木匠请大梁上房时,用头截木料雕刻而成,有驱邪避煞的作用。

三奶奶看到这个东西,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忽然怪叫了一声,仿佛夜猫子般就蹿到了桌子上。

两只泛着绿光的眼睛,务必忌惮的死死盯着那枚宅镇。

那骇人的模样看上去让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下意识的人群里退了几步,想要问问肥桃,野茄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可回头张望,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过去,给你娘磕头!”

好在二叔的注意力都在三奶奶身上,并没发现我,只是没好气的白了张昌东一眼,“她老人家的这口怨气不咽下去,你家迟早断子绝孙!”

后者闻言,额头上早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白毛汗,赶紧带着他的媳妇,哐当一声就跪在了三奶奶的面前,哭嚎了起来,“娘啊!以前是儿错了,没给您尽孝!”

“但您老看在艳芳怀了咱们张家大孙子的份上,就安心上路去……”

“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年年都来给您老烧纸上坟!”

满脸狰狞的三奶奶听到大孙子三个字,表情明显舒缓了许多,将信将疑的一点点从桌上爬了下来。

二叔趁着这个空挡,忽然一把扯下了包裹着宅镇的红布。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青天白日的,天空上突兀的响起了一声炸雷。

紧接着三奶奶便发出个刺耳的尖叫,身上竟是散发出缕缕白烟。

四肢就像痉挛了一样,狠狠抽搐了几下,这才僵硬的倒了下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我,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此刻如同死鱼,里面全是灰白。

我被吓得急忙扭头,就只瞧见肥桃正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头发上还不断的滴下水珠。

咧开大嘴,露出满口漆黑的牙齿,无声的朝我笑着。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的脑海里一片轰鸣,随着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拉扯着我的意识不断下沉……

在恍惚之中,我只感觉二叔焦急的声音,还有周围村民的嘈杂,像放风筝般距我越来越远。

而站在墙角的肥桃,依旧在朝我无声的笑着。

只不过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下,我看见他的眼珠子也在逐渐变得跟三奶奶一样的灰白。

“他盯上你了……”

“跑……快跑……永远不要回来……”

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肥桃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两句话,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很快就化作了一摊腐烂的水草。

这无比惊悚的情形,吓得我想要大声向二叔求救。

却好像被人用力的掐住了脖子,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直到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的床上。

几个飘忽不定的人影,在不远处来回晃动,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又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

“肥桃那娃儿还是念着跟浔子的情分,否则也不会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谁说不是呢?你三嫂出事我就觉得奇怪,没想到那东西又回来了……”

“三灾三劫,都是这娃子的命……还是早些把肥桃的白事办了,让他早点上路吧……”

听着这些零零碎碎的话,我的脑子现在却糊成了一锅粥,根本就思考不过来。

肥桃,白事,三灾三劫。

这些词语就像是个巨大的漩涡,拖拽着我不停的下坠,很快就再次沉沉的昏迷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几天之后的事情。

二叔正佝偻着脊背坐在我身边,大口大口的吞云吐雾。

整个房间里弥散的浓浓烟草味,让我只觉得喉头阵阵发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醒了?”

“躺好不要乱动,我去给你舀一碗稀饭。”

二叔听到声音急忙转过头来,拧作一团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些许。

我虽然不太能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但还是明显的觉察到,二叔在忽然之间苍老了许多。

眼角的鱼尾纹,仿佛是用木工凿刨出来的模样,道道清晰。

“二叔,我这是怎么了?肥桃他……”

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我的脑袋疼的快要炸开。

那方被二叔视作珍宝的祖传宅镇,如同守护神般,端端正正的放在我枕边。

“没得啥子事,就是撞阴了,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小心翼翼的一口口喂我吃下。

二叔的眉宇间,似乎总纠缠着一丝解不开的愁绪。

可我听到撞阴两个字,不由又想到三奶奶跟肥桃,他们那双仿若死鱼的灰白眼睛。

我很想开口问问二叔,这次是不是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