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桃,他……”

几口玉米糊下肚,身上开始蹿腾起了阵阵热乎劲儿。

恢复了些体力后,我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这几年跟着二叔东奔西跑,婚丧嫁娶自然也经历了不少。

心里难免开始泛起了嘀咕。

“娃是个好娃,可惜了……”

二叔只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说道。

当时我还太小,并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直到很多年后听老辈子们提起这件事,我才知道肥桃在立冬那天的凌晨,就淹死在了村子外的河里。

跟李老太一样,被水鬼缠住了脚。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肥桃似乎成了大人们的禁忌,村里没人再敢提起。

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而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走路。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那感觉就如同在照哈哈镜。

也就是在这天,二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土狗崽子。

神神叨叨的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后,才把两块拇指粗细的木牌,分别挂在了我跟它的脖子上。

“以后土猛就是咱家的一员了,你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似乎看到了我眼里的疑惑,二叔却只揉了揉我的脑袋,没有多做解释,“这牌子是保平安的,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取下来,明白吗?”

看着他异常严肃的表情,我只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虎头虎脑的小狗崽子,却是表现的跟我异常亲近。

没两天的时间,就开始跟我满院子疯跑打闹。

长久不见,我也曾问过肥桃的事情。

可二叔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天只是来跟我道别的。

毕竟孩童心性,难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后,我就被送去了市里念小学,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这事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

转眼就到了十二年后。

这天当我参加完了高考,站在人头攒动的学校门口,看着身边的同学都满怀欣喜的跟父母聚在一起,心情难免低落了几分。

因为村里有急事,二叔一时半会还赶不到这里。

要不是家里还有几张老旧照片,我甚至都快不记得老爸老妈的模样了。

“浔子,这次发挥的怎么样?”

我长舒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宛蓉,我的同桌,正笑嘻嘻的站在那里。

“凑合上个二本应该问题不大,可不敢跟你这样的学霸比。”

愁绪很快被抛诸脑后,我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哼,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

李宛蓉娇嗔着翻了个白眼,随后凑到我身边,带来股淡淡的清香,“填志愿的时候,你记得第一志愿要选蓉城大学!”

“至于什么系你就自己看着办好了,要是敢不选……”

说完,还半带威胁的挥了挥她的小拳头。

我顿时哑然失笑。

在此之前,我的确跟她约定了一起报考蓉城大学。

可以我这半吊子的成绩想考进985,几率跟中彩票也差不太多了。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记住第一志愿蓉城大学,第二志愿蓉城财大!”

听见不远处有人在招呼自己,李宛蓉咬了咬牙,撂下一句转身就跑。

这丫头果然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格。

对此我也只能笑着应承下来。

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对中年男女正在朝她挥手。

有父母的孩子真好!

可就在我想要转身的一刹那,忽然看到一个古怪的脑袋,从李宛蓉父亲的背后探了出来。

我心头一颤,正想凑过去看仔细的时候,那颗脑袋又凭空消失不见。

下午五点半,江阴的夏天依旧是艳阳高照。

我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或许是之前考试太紧张,现在眼睛花了吧?

明晃晃的阳光,让我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目眩。

告别了李宛蓉,我拖着大包小包,默默的转身将自己湮没在人来人往之中。

按照跟二叔的约定,我需要先坐车到镇子上,他会在那里接我回村。

十几公里的距离,晃晃悠悠的小巴。

城市渐行渐远,我望着缓缓出现在视线中熟悉的田野,原本因为高考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很快就迷迷糊糊的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听见售票员在我旁边说道,“娃子醒醒,涪水镇到嘞!”

“再不下车就要把你给拉回江阴咯!”

略带调笑的声音,让我立刻清醒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忙脚乱的拎起包裹。

“娃子,我记得你是大河村的人吧?”

这售票员是个中年女人,穿的花花绿绿,脸上还抹着一层厚厚的粉底。

一边帮我抬起包裹,一边朝我诡异的笑笑,向小巴后座指了指,“那个小娃可是在我们车上,等了你好多年呢!”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望去。

随后耳朵里嗡的一声炸响,背上汗毛顿时根根直立。

只见正是肥桃坐在最后一排,依旧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咧开嘴朝我无声的笑着。

露出了他满口漆黑的牙齿。

“他盯上你了……为什么要回来……”

“跑……快跑……”

死鱼般灰白的眼珠,空洞无神。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沙哑。

这一刻,我就好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午后。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黑白电影里的喜剧,无声无息,却又表情狰狞而夸张。

就在此时,我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有人在用力的推搡着自己。

“娃儿,到站了,不要再睡了。”

满是惊恐地猛然睁开双眼,那售票员涂满了粉底的脸,瞬间占据了我全部视线。

惊魂未定的大叫一声,险些从座位上摔倒在地。

“你个小龟儿子,大吼大叫啥子?”

显然也是被我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那个中年售票员接连往后退了两步,没好气的骂道,“老娘的心脏病差点被你吼出来了!”

我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周围。

小巴的最后一排,哪里还有肥桃的影子?

只剩下车里的乘客,纷纷向我投来诧异的眼神。

而我现在已经让冷汗湿透了背心,喉头艰难的滚动了几下,却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刚才我是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