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讯骑将土蛮入寇消息传至北京。

不到半日,百姓皆知。

西城区的富人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往南方避难。

“李员外为何往北去?那儿可乃贼敌所向之处,莫不是走错了路?”身着青丝直裰陈姓海商手持折扇一副悠闲模样说话。

“侄不必多言,要往南便去,国难当头之日,若天下人皆如此般行径,则国无救耶,而天下人亦无可逃向。”

“哎呦,您这老人家呀,想事情太不实际,大明朝如今那些个兵马,百万也不见能挡那蒙人铁蹄,三万蒙骑,当年三万铁骑便将英宗皇上数十万精锐大败,今日我明军尚不如前英宗皇上之精兵厉,也不及其众。岂不白费力气?”

“若闲老夫无力,国破之时尔有能莫向外虏求饶!老夫去意决矣,尔好自为之。”老人不悦,面色如鹰俯蔑。

那男子轻挥折扇,捋捋衣袖故作姿态“罢了,罢了,人各有志,何必劝一将死老儿?”说完快步离巷。

老人只叹气,无言矣。过后催雇仆马车迅速出发。

老员外做商多年,如今大明朝百姓活的不怎地,但是商贾却在这个时代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才得以在这北京安了家。这天,是一年一度去北方与边境牧民搞互市的时间。他若不去,来年可就过不上好日子了。

“父亲,今年就由孩儿们前去奔波吧,往路途遥远,也不安定,父亲身体若有恙,孩儿们于心不忍呐。”说话的,是他的刚弱冠的儿子李志云,旁边是他到豆蔻的女儿李清儿。

“尔等在家看着便是,吾未及白首,岂可安做家木。”说罢要走。

耳边却传来柔细过柳的声音,“兄长说的极对,父亲未及白首,然儿女却及尽孝之年,如今之情形,若让父亲去了,乃是儿女不孝。”

老员外听罢不答,心却欢了。要儿女如此,苦累又有何惧。

“也可,然吾须随尔等前往。若遇上关路,我比你们后生更熟。”

两兄妹得偿所愿,答:“多谢父亲应允。”

老员外与儿女们顺顺当当的上了路。

边塞,刘如龙与马汝军所在百户即将到达宣府,整个百户至上次战斗结束成功撤离后仅原地休整半日,杨姓百户便领他们赶往了宣府。

很快,众多高大厚重的军堡一一呈现,居庸关出战幸存的骑兵新兵方明白,原来这宣府不是一座军堡,而是一座兵城!而他们到达的仅是宣州府的第一层军堡防线,城墙建于山险之间,城门高若小阁,宽如军道,可容十数兵士并排行进。门前与墙上军士众多,军旗林立。最使刚到的居庸关骑兵们感到震撼的城墙上的射孔中露出的十数门火炮。

快到门前时忽然听到询问。

“来者何人?”

“吾等乃居庸关骑军,半晌前才与蒙贼交战,现前来汇合,望城上友军开门放吾等入城,此乃居庸关守将李宁将军之亲笔文书。”百户杨升拿出一面灰色布匹,这是出战前李宁所予之通文,三个百户均得,上有文字,极为简洁,仅二十三个大字“居庸关遇敌,三百六十骑尽出造势,后待大军之真势同战。”

墙上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这确是李宁老弟之手笔,放城下诸骑进关。”

“好了,小子们,进城休整!”杨升嘶声下令。

马蹄声再次响起,仅存的四十余骑迅速进入了宣府的城门。

马汝军面如苦瓜,他受了伤,肋骨中箭,行军半日之多,途中已呕吐数次。刘如龙在一旁沿途照顾,甚至由他的战马都是刘如龙一只手牵着缰绳,可怜的马儿们受了伤也在坚持。

其实并不止他,第一百户所整体状况都不好,好在幸存战马均无途中死亡的情况,但是有的骑兵却重伤在马上,行军至宣府途中睡着就“睡着了”,有的奄奄一息,绷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松嘴,好像有什么没做完的事要做。

他们人生第一次参战,生命就即将逝去,刘如龙这般年龄的占了半数以上,他们的名字只在居庸关镇兵名录有载,帝国的历史不会提到这样的他们,但是他们确实在帝国的历史走向中掺了微不足道的一脚,正如嘉靖年疏于战场的南方卫所兵那样,一个卫所兵不能战还好,但是万千不能战,却使大明南方的对贼寇战备成了历史的笑话。也正因为万历年他们这样万千敢战的北方明骑,所以大明北方的对蒙防备才不至于被鞑靼,土蛮等敌轻易击破。

进了城,整支队伍被安置在宣府城定安门后的军堡,这里不是很安静,因为军堡旁有一容千骑有余校场,而定安门面向敌军。食过晌午安置重伤者后(包括马汝军),黄昏时军号声响起,定安门一带军堡中所能战之骑被命令迅速于校场集结。

边境之风漫过城墙,鲜红军旗随风疾扬。

入关之骑才发现,选锋军,已在此等候多时。一骑乌红高马,身着朱漆乌锤半身圆护将甲的壮猛老练之将立于校场中央,两边,则是身着各色圆护对襟臂铠厚布面甲的精锐骑兵,约有五百骑。面容严肃,眼中似有杀光摄出,很多面上还带尺寸各异的伤疤。

战械精悍,有装备铁质长柄狼牙棒,带红缨的八尺鸿项枪和丈二环子枪的,离那武将最近的两队甚至装备了长铁鞭,锏,宣花斧,短柄三眼铳,并带了鬼神狰狞的面甲。与其他骑兵装备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腰刀(只不过个别选锋带双刃),弓箭,匕首。他们,就是大明王朝万历年,最强大的精骑——辽东选锋又名辽东铁骑。

居庸关先后赶到的三个百户所骑兵,置于这些骑兵之后。定安门军堡中的其他骑兵则于居庸关幸存骑兵之左。

刘如龙看了内心入巨龙震山,热血沸腾:“这,就是李宁将军令中所言之选锋军?儿郎莫不过此!”

“小兄弟所言甚是,此乃大明九边威名最甚之精骑,三千人选锋军成梁将军捷功刃也,查(za)将军更是……”

话音未落,更为强劲有力之语响彻了整个校场。听代总旗官(暂代重伤的原二总旗官)说话的刘如龙,正在说话的代总旗官,其他骑兵迅速回心。

“诸君,吾乃辽东选锋军,先锋将查大受,话无多言,战场见郎气。诸骑听令,无令退后者,斩,无令不前者,斩,迟疑令者,斩。五百选锋先行,出战!”

三个斩字被刻意加重。

选锋军中行出数十背旗讯骑,骑至众骑四角及中军两翼待命。

校场千骑齐应“得令”。

回应时,军士的战吼声,穿过了冰冷的城墙,压过了呼啸的狂风,响彻了宣府内外。

城墙上的讯步大呼“开门!”

比居庸关北门更为高大的城门吱吱作响,伴随着轰鸣巨响,千余骑陆续出城,那查姓武将身先士卒,手中多了一杆颇为威风的掩月长刀。除了架马吼,马蹄行,催马鞭,无它音矣。

这次刘如龙感受到更大的震撼,他也较之前更为紧张,心情反倒复杂了,他羡慕起那受伤在军堡中安置的兄弟马汝军,他又幸运于可以同这样的铁骑一同与敌骑决一死战。这是他自小习武的梦想。这是他自认为,最属于自己体现价值的方式。

众骑被令向北速行,骑兵疾驰了起来。刘如龙不是没有骑兵疾驰过,但是在千骑中疾驰却是第一次感受,他紧握弓箭,内心的充实,热血沸腾,自豪传遍了全身,哪怕他只是京城姑娘们眼中的臭丘八、瘪兵郎,他也觉此生无憾。

才疾驰约一里地,便有一侦骑赶到前军查将军处报告。此后皆是如此,一里有一侦骑来报。

刘如龙在中军看到了侦骑身影,虽看不清其面容,听不清其所言。但是他总预感到大战即将爆发。

约第二十侦骑来报时,他们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火光聚集,近了一看,是一巨大临建军营,营内哨火明亮,步兵众多,营寨木头边墙宽厚。更近时看,寨前竟有大量骑兵集结,远比刘如龙所在千骑多,五千骑不为过。但看那查将军明显没有要让所率明骑停下之意。眼看不足千步,刘如龙看到自己的上级杨百户,百户反倒是安静无比,丝毫无慌。而旗官却已邹起眉头。

刘如龙和几个原居庸关一旗骑兵控马时忍不住问旁边的旗官:“当真以吾等千骑陷数倍敌骑?”未待旗官发话讯骑便传来了军令

“各骑减速!止步于前”连下三遍。

“呼……”中军,后军各骑皆松了一口气,刘如龙更是感到幸运,心想这查将军好在不是莽夫。此时眼前骑兵已距这千余骑不足两百步

但是事情貌似不是中军和后军的骑兵想的那样。刘如龙定睛一看,原来因为天黑,近了看,对面骑兵竟也是明骑。

阵前两千骑装备与查将军手下选锋骑装备类似,“李”字战旗在明火下被风带动。

阵前大将手持七尺鸿项枪,腿侧挂雕羽弓和箭袋,腰挂有猛虎雕刻的明式将军剑,着罩袍,罩袍斜过那李将军过肩和胸口,露在罩袍的盔甲是可以看出是金漆山文将甲,胸口上能隐约看到半边没被罩袍挡住的圆护。

火把下这大将须发正黑,正是壮龄。

刘如龙等居庸关诸骑明白了,十六岁起就常闻成梁九虎之威名,成梁须发将白,成梁子常领辽东铁骑征战。眼前耀眼之明将,便是大明辽东铁骑的将军——李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