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都尉刚到郡守府时,郡守韩大人正在为行宫之事犯难,与几个督建行宫的衙吏喋喋不休,还是为了行宫的规格。本来他对于行宫的规格要求一贯从简,不过几次听得其他地方的宫室修筑,皆是资费动辄百万,各郡竟然还争相攀比,就拿江州为例,北边的玉龙郡都是把金玉作为底料,极尽奢华。

而若是逸江行宫稍有欠妥,汉皇身边自有佞臣进献谗言。朝中也不是没有清直之臣,例如宰执徐知行,不过徐知行虽然为人清简,可主事依然为汉皇着想,俨然不是为社稷,而是汉皇的奴仆。

林都尉被请到后衙,等着韩大人处理完行宫调拨资费的事,后衙是韩大人修憩的地方,林都尉坐在亭中,看着桌子上有几卷书,一些糕点。林都尉顺手拿起一本来看,只见是《平夷中兴论》,正好那页中一句映入眼帘:破一城者唯在将之勇毅,而破一国者唯在君之大略,此二者相辅相成。

林都尉是武将,对于此句也是再明晓不过了,当初与沩国的江淮之战,虽然当时汉皇雄才大略,坐镇前线,对战局起了莫大的作用。而还是有将领不肯誓死效命,使得战局对峙良久而迟迟未定。

此时一个少女向着亭中缓缓走来,林都尉细看到,此人穿印着花卉的红裙稳步走来,裙裾微摆,而且面容姣好,眉宇之间大气端庄,又似笑语盈盈,整体看来如月下娇花,出水芙蓉一般。而且她端着一壶酒,几盘菜肴,进入亭中时放下东西,又作揖道:“林叔叔许久不来,我父亲说要与你共醉一场,不过此时手中事未打理完,请林叔叔稍等片刻。”

林都尉这才知道此女便是韩大人的幼女,名叫韩灵漪,其中灵是说此女天性聪慧,而漪是因为此女出生时有风袭来,池中涟漪渐起,才故有此名。

林都尉与此女见过一回,不过那也是前尘旧事,如今此女过了及笈之年,也是大有变化。林都尉道:“原来是灵漪姑娘,你父亲派个下人来也行,为何让你亲自来?”

韩灵漪回道:“若是一般人,确实下人应对即可,父亲特别指出林叔叔与其共事数年之久,还未把酒一叙,实是遗憾,我来也是父亲的一片诚心。”

韩灵漪说完,给林都尉倒上了一盅酒,道:“父亲让我给林叔叔说,今日还有些许商贾出资,为我们逸江城修筑行宫增添了一份力。不过父亲总是要与北部诸郡相比,这虽然说是要与诸郡看齐,可实在难为。”韩灵漪话里忧心忡忡。

林都尉也不由叹息道:“玉龙产珍珠,此郡是江州富庶之地,而我逸江之绸缎早不复当年,实难相比。”

说毕,林都尉拿起酒盅呷了一口,酒味醇厚,不觉又泪眼婆娑,缓缓说道:“你父亲还是多心,与我相识十年有余,此时还是用醇酒叙话,如今正是用钱之际,本不该如此。”

林都尉又想起了那一幕幕经年之景,反而更加面色凄楚,那时逸江郡晏安,正是由于郡守大人清直之举,兴水利学府,察诉讼刑狱,无一不是善政。

“林都尉等急了吧。”此时韩郡守也直入亭中,示意让韩灵漪下去,坐下后说:“汉皇到此的日期本来推算是半月,如今据探报得知已被耽搁了。汉皇刚出帝都就略染微恙,虽然行动无碍,但是气血不足,随行宫医已经开出药方,说要静养观察,勿要劳顿,因此圣驾原地不动好几日了。”

“那倒是个好消息,不过我还有个好消息要说与郡守大人,我准备把自己私攒的银子交与郡守大人,这是我一生征战的积蓄,本来想要加强城防,不过此事急切,还是用于此处的好。”

韩郡守平生极为清廉,除了官俸他从不染指其他,因此也是未想过这么多钱能从天而降,不过此时能有这般的贡献,也是对全局增益不少。便说:“只要行宫一事解决后,我会向刺史大人推举你升迁。”

对于升迁之事,林都尉没有想过,逸江郡是他曾经捍卫之地,几乎是他的第二故土,所谓“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此句不仅是他的胸中炙热之言,也是他的下属铭记莫忘的誓言。当日战局已定,为预防边城安危,军卒奉命不能返乡,由此日久生发情感于此。

林都尉于是便敞开心扉说:“升迁之事我是看淡如水,我奉皇命于此驻守,就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武将以守边为荣,一日隐患不除我就不能离开此地,而你韩大人胸中韬略不乏,是可以多想想的。”

韩郡守感喟不已,便也不再提及此事,而是指着桌上的那本薄书,对着林都尉道:“当今宰执徐知行大人的高论,我略略翻看,其纵横捭阖之术十分精到。”

“精到不错,可是无人能运用,也仅仅是一纸空文,我汉国之举才名额大多都是被朝廷重臣给占据了,那些贵胄公子不管有没有学识,都尸位素餐,而且驻守帝京的武将中大多也是些血气方刚的贵族子弟。”

“驻守帝京的部队分为北军和南军,北军是由大将军宇文瑊掌管,宇文瑊说来也熟悉,即是前任宰相宇文威的幼子,宇文威致仕后,汉皇为表彰辅佐三朝的不世之功,就以征西将军破格提拔为大将军,并且赏赐万金。”

林都尉的话音刚落,韩郡守又道:“宇文瑊此人勇谋兼并,也不是纨绔啊?”

“宇文瑊的确不是纨绔,而主掌南军的即是当今皇后之兄长苏烈,苏烈此人年纪尚轻,一身纨绔习气,在军中威望远不及宇文瑊。”

韩郡守此时一拍脑袋,说:“因为南军权势规模更大,而且贵族子弟大都青睐南军,其中混水摸鱼者不计其数,这样一来南军战斗力必然下降。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也就听之任之吧。”

两人目光失落了好一会儿,终于韩大人道:“那十万两银子如今在何处啊?用不让我派人去搬?”

“我已派林渊去取了,就在青云寺。”

“难不成是当年的战役后,你缴获的?”

“韩兄知我,当年我与部队反攻至沩国边城,那里府库中藏着沩国给军卒未发的军饷,我便命人运至青云寺藏匿。”

韩郡守对林都尉的此举十分惊诧,私自掠夺战场物资无异于与搜刮民财同罪。要是被人告知,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看着韩郡守面色惊惧,林都尉又安抚道:“郡守大人切勿惊慌,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而且此事都是我麾下的心腹才略知一二,其他人是闻所未闻。”

“而御史台的官吏就算想要查实,也是难如登天,毕竟那是战乱中的一笔横财。而御史台那帮人只会制造冤假错案,又怎么会如此细致。”

两人相视而笑,这既然行宫之事已经有了保障,不过接下来的修筑用料之事还要一番细究,这其中的亭台水榭,楼阁连苑,无一不要用心营造,而且各处景观都要给赋予一定的含义,不然无法取悦汉皇。

汉国此时在汉皇的心里可以说是天朝上国,而东巡的行宫用度岂能是随便敷衍,一切自有皇家的标准,所以每处景皆要以王朝盛世为题。不过对于逸江郡如此灵秀之地,这倒是不难。

韩郡守心里早已拿定主意,召集全郡文士,在郡衙内以所有的景观为题,让文采斐然之士借题抒怀,为景观题词。而且许诺题词优胜者,委以官职。

林都尉虽不懂诗文,但林渊倒有些见解,韩郡守此时便说:“林大人爱子精通诗文赋序,这评议文采高低之流,就交给林大人爱子。”

林都尉就也答应了下来,林渊自幼诗文俱佳,此时为大局出力也是责无旁贷。两人说完行宫之事,便开怀畅饮,十余年的风雨同舟,此时都在酒里。林都尉掌控全郡治安,而韩郡守掌一郡的大政,若不是二人相得益彰,逸江郡也不会从瓦砾遍地变得境内安定。

两人推杯换盏许久后,一个下人来报说:“林公子来了,我已把他安置在前厅。”

此时韩郡守与林都尉二人互相携扶着移步到前厅,林渊见后先拱手施礼,进而说:“十万两银子我已见到,韩大人可以不日派人去取。”

韩郡守听闻后对林渊夸赞不止,又进而把这次的诗文考核交与其手,并再三嘱咐不得大意。直至林渊与林都尉上了马车回府时,才依依惜别。

春末夏初,逸江城气温更加的适宜,温煦的光线从窗纱中投射进来,韩灵漪在房中刚读完书,那字里行间说到:人生在世当以力田为先。自己虽不能去田里耘作,不过也在屋中摆弄起织机。这本是下人的活,却自己亲手操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