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宁泽年早早出门。
来到卫所的时候，力士、校尉皆已经到齐，这倒是让人惊讶。
大家都是懒散惯了的，怎么一到了抄家就开始卷起来。
“罗叔，怎么不见许百户。”宁泽年扫了一圈，出奇的没有发现许宴的身影，这位恪尽职守的百户大人这次怎的没有出现。
罗康平的脸色难看几分，语气低沉：“百户大人回了家。”
回家……算算日子，许宴好像自打来了锦衣卫就没有回过家吧。
“是因为张翰哲的事？”宁泽年说道。
张家与许家有旧，许宴亲自下令关押张翰哲，虽然这件事最后是以罚款结尾，但终究是在张家心里留下芥蒂，只是碍于许首辅的面子，只得告告状。
许首辅向来不喜欢这个小儿子，此番将许宴唤了回去，后者怕是要挨一顿好骂。
但愿人没事吧。
“得了，咱们也别瞎操心，今个的事都不好办。”罗康平取过一把刀，递给宁泽年，道：“你的刀，今天刚帮你磨了。”
宁泽年下意识的伸手，但在将要触及的那一刻，快速的抽回。
他的这般表现，罗康平看在眼里，心中诧异的同时将刀收起：“怎么，教坊司混多了，连刀都不会拿了吗？”
说罢，他转过身看着一众力士，清了清嗓子：“诸位同僚，虽然今日许百户不在，但咱们还是安分点，小道消息称，与咱们一起抄家的是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他似乎对咱们不太喜欢，懂事点，别让人拿了把柄。”
言外之意，抄家拿钱可以，但别被人发现，尤其是那个千户。
而千户是谁，张翰哲的那个堂兄。
再怎么说，他们都关押了一夜的张翰哲，自然会被人记恨上。
校尉力士们相互看了看，接着无奈点头，道了声明白。
他们经手的抄家不在少数，但因为许宴的关系，一直没捞到什么油水。
这位许百户啊，为人清廉，不允许旗下锦衣卫违法乱纪，连着理所应当的油水也不允许，这次好不容易没了前者，可又偏偏遇上个张家人，心中不免生出怨恨。
不过，这怨恨是冲着张翰哲，而非宁泽年，毕竟那日他们也爽到了。
……
这次抄家的官员原先是吏部的一名侍郎，名叫刘伟，因为夹带私货，收受下边官员贿赂而卖官，东窗事发，被革职入狱，一个月前斩首示众，家中奴仆散尽，按律府中女眷即日起送入教坊司，男子发配边疆。
教坊司不必多想，有些身份且姿色不错的成妓或娼，其余的还行，继续干着杂活。而男子呢，这前往边疆的路可不会简单，其中十人能有半数活着到地方就已经是万幸。
宁泽年虽知道这些猫腻，但他也无奈，虽罪不及无辜家人，教坊司与边疆过于严重，然而在这个封建王朝之下，一切都不是他能够改变的。
毕竟如今的自己，是个连刀都不敢拿的废柴。
随着罗康平到了指定位置，今日他们的任务不多，就是站着，看着这些将要发配或扔进教坊司的犯官家属。
春风微凉，宁泽年不由裹了裹衣襟。
他看向面前衣衫单薄的几人，投以怜悯的目光。
这侍郎的家属，上有五十老母，下有还未系上金钗的女儿。
侍郎夫人倒是三十有几的年岁，风韵尚存，估计会在教坊司中度过她最后貌美的几年，但那女儿……他不由想起了当年手术室外，那个抱着小熊，楚楚可怜的小女孩。
鼻尖微微一酸，他侧过头，尽量让自己不去看。
“罗叔，你知道京城有姓吴的世家吗？”
大概是因为自己女儿的缘故，罗康平也是与他一样，寻了个阴凉的位置，避免去看向这些家眷。
“吴姓？”罗康平搓着绣春刀，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如今这京城好像没有姓吴的贵人吧。”
皇室周姓，首辅许姓，东厂魏公，锦衣卫万姓……鸿胪寺、太常寺、京兆服、六部、太子少师……倒是有一两个吴姓，但那也称不上世家。
“等会，好像有点印象。”他抬起头，片刻的回忆还真让他记起点什么：“万宝皇帝时候好像是有个，我记得咱们锦衣卫上任指挥使就姓吴。”
万宝皇帝便是大璃前任皇帝，也就是如今皇帝的父亲。
“具体呢。”突然间有了点矛头，瞬间起了兴趣。
那夜的梦里，他依稀看见姓吴的那人身上穿的，似乎就是蟒袍。
“别急，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想想。”罗康平说道。
“具体名字好像是叫吴某凡，不过他也没在位太久，陛下登基后，就被斩首。”
“那他家里人呢？”宁泽年追问。
“侬，跟他们一样。”罗康平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人，耸耸肩。
女入教坊司，男发配。
“罗叔，那你知道他们人呢？”宁泽年继续问道，他很想知道后续，因为这件事关乎原主的身世。
也或许是那夜的梦刺激到了他，牵动了自己与原主之间那条固有的情感。
但罗康平只是回答了两个字：“死了。”
“死了？”
“是啊，女的在教坊司被仇家毒杀，男的在发配路上坠入山崖，尸骨无存。”说着，罗康平的眼中就露出了几分可怜。
这刘伟在朝中也是树敌不少，但他的女儿年纪还这么小，还没有享受过人生就死了，这未免有些可怜了。
宁泽年眉头紧皱，心里很不是滋味。
还没开始动手，就是这么个结果，一家子都死……那他这算坐享其成了？
“坠下山崖的那个没人找过吗？”
“都是犯官后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找的。”罗康平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宁泽年也很快坐了下来，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干嘛呢，干嘛呢，让你们看着罪臣后人，怎么一个个躺着？”突然响起的咒骂声瞬间惊到了几人。
身位卫所的最高品阶的锦衣卫，罗康平条件反射着起身，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