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馆内,气氛分外压抑。

姑娘们全都聚在房门外,一边紧张的小声嘀咕,一边看着郎中诊治粱小玉。

“这可怎么办啊,百凤阁会不会真的来找麻烦?”

“我曾听说,百凤阁背后除了有大盐商撑着,另一个主人是万年县县令的二公子!”

“惨了!万年县是咱京都的附郭,能爬上这个位置,那可是和很多京官都能搭上交情。”

“唉,真不知大郎发什么癫,气是出了,可人家报复咱们怎么应对啊?”

“小声点吧,也不怕被云姨听到!”

可即便她们把声音压的很低,陈湘还是听到了不少。

看了眼仍未醒来的粱小玉,再看看拧着眉头的陈元,她起身将陈凡扯到一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责备吗?不应当。

别人都蹬鼻子上脸了,再忍着只会让莳花馆的名声一落千丈,关门也是迟迟早早的事情。

到那时她没法面对这些跟了多年的姑娘,也没法给馆子的原主人一个解释。

可不说点什么,陈凡刚才的举动又实在莽撞。

即便他是太子长子,身子里流着皇家血脉,但他偏偏不愿回归皇室又不肯将身份说出,谁又会畏他?

在那些巨贾官人眼中,自己这儿不过是一个青楼当家的私生子,如同蝼蚁。

这件事,怕是要麻烦那个魏大人了......

“娘,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看着陈湘云沉吟不语,陈凡已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刚才那几巴掌不是头脑发热,他是在表态,也可以说是立威。

那个时空他就活在条条框框里,磨去了棱角,抹杀了血性,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到头来却是给银行打工,还时不时被资本割割韭菜抽抽血,活的没什么滋味。

现在有幸能在这个时空重生,那就不妨肆意一些,至于什么世家皇权、门阀大族,别打扰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否则就支起个摊儿跟他们干,大不了人死鸟朝天!

陈湘云哪儿知道陈凡根本没把百凤阁的麻烦当回事,她还以为这儿子是强撑着脸面在安慰自己。

叹口气,她拉起陈凡的手拍了拍。

“你是娘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直到娘闭眼的那一天才谈不上操心。你有这份心思娘就知足,但我儿别怕,随他百凤阁如何,娘始终和你站一起。就算天塌了,咱也给他顶上去!”

没看出来,这老娘平时文文弱弱的,遇事儿了倒是有股子豪气!

陈凡咧嘴笑笑,抱住陈湘云的脑袋狠狠在额头亲了一口,把房间内外的一票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皇城,东宫。

魏征一边擦汗,一边看向坐在不远处闭目锁眉的太子。

刚才他才从莳花馆返回家中准备进餐休息,不想李建成又派人把他急急召回。

这马不停蹄的折腾了大半日,饶是当年跟随李密打天下锻炼出来的好身板都有些吃不消了。

看看太子还没开口的意思,魏征不由有些好奇。他转头看看在座的冯立,再看看另一张椅子上的白头斐矩,两人同时向他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君心难测!

即便只是太子,心思也难以把定。

这让魏征有些怀念王珪没贬出京时的日子,那老家伙若在场,绝对能将李建成的心思事先猜到五六分。

就这么干坐了片刻,一阵轻快却有力的脚步从书房外传来。

“大哥我来了!你说你这急的,也不让我吃口囫囵饭,等下你可是要给我弄点酒肉垫五脏庙!”

人未见,声先至。

很快,穿着便装的李元吉大大咧咧走了进来,面色清爽。

“唉?你们也在啊?”李元吉看到魏征三人在座愣了下,转头便瞅向李建成:“大哥,这是有事儿要议?”

魏征等人急忙起身行礼,心头却松了口气。

有这咋咋呼呼的四皇子替他们开口,免了很多尴尬。

这时李建成睁眼了,但仍是一言不发,他只直勾勾地盯着李元吉,眉眼间似乎蕴藏着怒意。

“大哥,你干嘛这么看我?”李元吉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自若的走上前,从李建成案牍上抓起茶壶,咕咚咚连灌了几口。

李建成眯起眼,突然伸手打在李元吉胳膊上!

“唉?噗......咳咳!大哥你打我做什么?呛死我......咳咳!”李元吉咳嗽连连,急忙将茶壶扔到旁边,再去拍打胸口水渍。

这把在下面坐着的三人直接看傻眼了,他们还是头回见李建成动手!

“打你?打你还是轻的!”李建成忍不住了,腾的从椅子上站起,两步绕到李元吉面前:“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张婕妤是怎么回事!”

李元吉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愣在当场!

这事儿居然漏了?不可能啊!

自己每次去卧龙寺和张婕妤幽会,都是乔装打扮精心安排,怎么会让人知道!

难不成,是张婕妤那边出了问题?

“你......你真跟她有牵扯?”看到四弟这幅模样,李建成惊了。

张婕妤是李渊的嫔妃,也算他们半个娘。这种有违人伦的事儿真坐实了,足以在朝野上下掀起巨大的风暴!

“没牵扯!大哥你想什么呢?那是父皇的女人,我动她做什么?我这身份想要女人还不简单?”

李元吉强装镇定的摆摆手,很快又沉下脸来摆出一副凶样:“大哥你说,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我非把他抽筋扒皮了不可!”

李建成沉默的盯了几眼李元吉,然后又瞟向下面低头不语的三人,心里直犯嘀咕。

他和李世民、李元吉两人一起长大,对自己的兄弟再了解不过。李元吉刚才那副表情,分明是被说中了的表现!

可这四弟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堂堂皇子,除了正婚极为慎重,哪会却侍妾通房的女人?

纠结了片刻,李建成阴郁的走回去坐下,吐口浊气才沉声道:“宫里的消息,世民和长孙无忌刚才去见了父皇,状告你与张婕妤私通,咱俩又和她联手内外,堵塞父皇试听!”

“而父皇大怒,已派人开始细查!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日必然会叫你我陈辨此事!”

这话一说,魏征三人立刻抬头,眼里写满了惊讶!

且不说李元吉和张婕妤的事是真是假,但李世民告状这事,代表着李世民已经彻底撕破脸,开始反击了!

而这一点,李建成也已想到,却不知该怎么化解。这便是他将魏征三人急急招来,当面质问李元吉的真实原因。

“大哥,秦王的话你也信?昆明池计策泄露,这必然是他们的反击构陷!”

李元吉瞬间就兴奋起来,手舞足蹈的继续囔囔:“我和大哥抱团,朝野皆知。他们借这莫须有的罪名,无非是想挑拨咱俩,再毁大哥的名声!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大哥怎会怀疑我?”

怀疑?

李建成几乎有七成的把握,自己这四弟怕是真和张婕妤有染!

但即便事实如此,他就和李元吉去点头承认,然后被李世民的党羽推下太子之位?

而一旦自己退储,李世民会不会真的在登基后对自己动手?

一想起在民间极有声望的窦建德都向李世民投诚认输,李世民还将窦建德诓进长安砍头,李建成心里就真没谱了。

他顾念亲情,但别人不是他。

并且史书上的春秋之笔,也只会按照登顶者的意志去撰写。若干年后,保不齐他被编排成什么险恶龌龊的嘴脸。

想到这,李建成捏了捏眉心,表情无比严肃:“尔等说说,这事怎么应对?总要拿出个法子才好!”

沉默,偌大的书房里,只有窗外传来的蝉鸣。

在场的每个人都开始转动脑子,思索应对的方法。

但李世民这招出的又险又急,万全之策哪是那么容易出炉的?

眼看着自己的文臣武将都变成了锯嘴葫芦,李建成忍不住在心里暗叹:比起李世民,自己这边的能人志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殿下。”白发苍苍的斐矩缓缓站起拱了拱手才继续:“臣以为,殿下还是仁慈了些。”

李建成一愣反问道:“此话何解?”

“既然秦王敢诬告殿下,为何殿下不将王晊之事也向陛下诉说呢?虽然没查到王晊和秦王的书信往来,但殿下却有冯将军和那个莳花馆的年轻人作证啊!此时,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才是当紧!”

斐矩颤巍巍的说完便静立一边,李建成顿时眉头松解。

他正要拍桌子同意,却见魏征拱拱手站了出来。

“殿下,斐老妙计,当行!但臣以为,此计不足以消去陛下怒火!”

“恕臣直言,秦王与殿下之争是储位争夺,不伤陛下根本。而四殿下和张婕妤的事,却如同掀了陛下逆鳞,不论真假,都让陛下颜面难存!所以,只是斐老这一计还不够。”

这话往白了说,就是两个皇子争储位,做皇上的可以出手阻止,也可以坐山观虎斗,不会伤到皇上根本。

但你动了人家的女人,给人家戴绿帽,不论真假,皇上能不急眼?

所以,斐矩这一计可以用,但份量不够。

几人一听再次沉默,又议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长短,眼看着即将闭宫,李建成只好将几人送走。

但刚出了皇城,魏征便扯了扯斐矩小声道:“斐老,某认识个才思敏捷、计谋百出的奇人,不知斐老可愿和我一起去听听此人的看法?说不定,他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才思敏捷、计谋百出?

这种人,怕是早就入朝为官了,怎么不挑明了说?

看着魏征神神秘秘的样子,斐矩犹豫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