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人民医院,重症病区。

鬼医道人带着陈北望的灵魂,穿过一层层墙壁,停在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面。

看着床上被包成木乃伊的陈北望,鬼医道人嘴里啧啧个不停,“你这人品也忒差了!这都成植物人了,都没个人陪护。”

陈北望的灵魂站在一侧,看着鬼医道人满脸不善。

若非他现在没有肉身,他真恨不得给这老混蛋一顿王八拳。

不过,不爽归不爽,但更多的还是悲凉。

那个错手把自己推下天台的蠢女人,不来也就算了。

可是,他爹呢?

他女朋友呢?

若非被他们搞得心烦意乱,他也不会跑到天台上散心,更不会被那个蠢女人错手推下天台。

虽说只要其灵魂归位,就能继承鬼医道人的道统。

可现在,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还是有些心凉。

“你是?”

就在这时,蓬头垢面的陈汉山,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进来,看着站在一侧的鬼医道人,有些疑惑。

“我跟北望是忘年交,平日经常在一块下棋,这不听说他出事了,就过来看看。”鬼医道人扫了一眼陈北望的灵魂,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添麻烦了。”

陈汉山回了一句,穿过陈北望的灵魂,坐在了病床一侧,抬手就照着陈北望的胳膊,来了一巴掌,骂骂咧咧地说道:“兔崽子,你朋友都来看你了,还装什么蒜?我可告诉你,别以为装个死,就能欠钱不还。你欠我的钱,我可都一笔一笔地记着呢!”

“还有,没给我买房子之前,你就算是死了,也得给我从地府里爬出来。这是你欠我的……”

听到这,鬼医道人眉飞色舞地给陈北望传音,“啧啧啧,怪不得你要跳楼。有个这样的爹,谁也受不了啊!”

“老东西,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不是跳楼,是被一个蠢女人撞下去的。这个坎就过不去了是吧?”陈北望气得直咬牙。

“有区别吗?”

“你……”

陈北望被气得直咬牙,看向他父亲的目光,也越发不满了。

他五岁那年,母亲跑了,没过多久,他这个不靠谱的爹,就跟他签订了债务协议,每一笔开销,都要记到本子上不说,还要分担一半家务,否则就不能吃饭。

十二岁那年,学校组建小学生乒乓球队,打小就喜欢乒乓球的他,央求父亲给他买一只乒乓球拍,却被断然拒绝,哪怕他说“算是借的、以后会还”,都不行。

十八岁那年,他考上了重点大学,找父亲借学费上学,谁想学费没借到,反而逼着他去打工还债。

至于他几天前带女朋回家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要不是这个不靠谱的父亲无理取闹,张口闭口全是钱,那顿饭也不会不欢而散,他也不会爬上天台抽闷烟,更不会被那个蠢女人撞下天台。

回想着曾经的画面,再看看不时给他一下的父亲,陈北望当即打算让鬼医道人带他走。

这样的人生,还真不如删号重练。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推门走了进来,一边给陈北望换液体,一边对着陈汉山说道:“叔,您这都好几天没合眼了,这可不行啊!虽然马医生让您拍打按摩他的穴位,刺激神经,也不用这么频繁。还有……”

看着陈汉山脸上的疲惫,还有老旧的衣服,小护士有些于心不忍,还想说点什么,但听着走廊里面传来的脚步声,就又闭上了嘴巴。

“没事。我身体好,扛得住。”

陈汉山没有在意小护士的异常,只是摇了摇头,强打精神,继续拍打揉捏陈北望的四肢。

直到此刻,陈北望才发现陈汉山的拍打揉捏,全都是中医推拿里面的手法。

虽然,动作不是很标准,也不是很熟练,但是那认真仔细的模样,却让陈北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小到大,陈汉山对他非打即骂,从未关心过他一回。

怎么可能突然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变成慈父?

“哎……你个傻小子,我让你看点不一样的吧!”

就在这时,鬼医道人抬手在陈北望眉心一点。

伴随着片片光雨闪过,陈北望眼前突然浮现出十二岁那年的画面。

只见,他父亲看了看他负气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他自己两侧崩裂的胶鞋,无奈地叹了口气,拎着准备下工地的新胶鞋,扭头返回了超市。

“老板,麻烦你把这胶鞋退了,给我换个乒乓球拍。”

“换什么换?这鞋你都穿过了,让我怎么卖?想要球拍,直接买呗!”

“我刚才就试了一下,还穿着袜子呢!再说了,我要是有钱,我用得着找你换?”

“想换可以,得加钱。否则,你爱咋地咋地。”

“你……”

陈汉山看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超市老板,不得已掏出破旧的钱包,很是肉疼地从里面摸出来几个钢镚,高价买下了乒乓球拍……

流光转动,转眼就到了他十八岁那年。

他愤愤离家之后,父亲偷偷拨通了朋友的电话。

“老张,求你点事,孩子要上大学,借我点钱。”

“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表面上看你儿子,跟看仇人似的。背地里,还不是给他忙上忙下?你说说,你图什么啊这是?”

“儿子跟女儿不一样,女儿可以宠,可是儿子不行啊!如果不打小就让他知道现实的残酷,这长大了得吃多少亏?”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

看到这里,陈北望鼻子有点酸,喉咙就跟堵住了一样,难受得不行。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眼中脾气暴躁、没有人味的父亲,竟然默默替他承受了这么多。

流光还没有消散。

画面再转,回到了三天前。

那天,父亲刚刚走出医院,就被衣衫靓丽的柳文秀撞倒,检查单子掉了一地。

“你走路不长眼啊!没看到人吗?赶紧滚,否则我就报警了!”

柳文秀不干不净地骂着,扭头扑进了一个秃顶男的怀抱,跟秃顶男在车里一番腻歪之后,才拨通了他的电话,非得让他买个LV包包,才肯跟他一起回家。

看到这里,陈北望不禁火冒三丈。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在他面前还算温柔贴心的柳文秀,竟然背着他干这种事。

然而,还没等他发火,他就看到了父亲的诊断单。

冠心病。

肺癌晚期,已转移。

轰……

最后七个字,宛若晴天霹雳,炸得陈北望脑海一片空白。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看柳文秀不顺眼,非得把他们拆散。

他也终于明白,柳文秀为什么一反常态,在他面前说父亲各种坏话,甚至不惜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拿走他的工资卡。

恍惚间,画面再转。

这次,父亲出现在老房子附近的烧烤摊上,跟张叔一起喝闷酒。

“老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直接告诉他不就行了吗?你看看,那混小子又离家出走了吧?”

“哎……那小子打小脾气就倔,这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知道干出什么事来。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等我一死,房子还不是他的?也省得他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你这是何苦呢?”

“我就是不想让他觉得,欠我什么。毕竟,我没能耐,这辈子都没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

看着父亲蹉跎的身影,还有提到他时,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陈北望的灵魂再也绷不出,嘴唇阵阵发颤间,猛然朝着病床上的身体扑了过去……

“人族后辈陈北望,今日吾助你还魂,传吾鬼医道统。你当继承吾辈遗志,悬玉济世,度尽人鬼……”

轰……

伴随着陈北望灵魂归位,鬼医道人的声音,再次在陈北望脑海中响起。

紧接着,鬼医道人一指点在陈北望的眉心,数不尽的流光没入陈北望的脑海。

有功法、医术、秘术……

伴随着数之不尽的信息,跟他的记忆慢慢融为一体,在他脑海中,多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门户,哪怕陈北望拼尽全力,都无法看清,更无法靠近分毫。

非但如此,他眉心还生出一颗黑白交杂的眼睛,可以看穿无尽的虚无,只是他刚看了一眼,就感觉头昏目眩,那颗眼睛就自动关闭,没入眉心,就好似不存在一般。

伴随着传承结束,鬼医道人的身躯如同青烟一般,从双脚开始,慢慢飘散。

“你……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这一幕,陈北望心里有些发慌。

“魂归天地而已,我坚持了一千多年,早就该如此了。只是不忍传承断绝,才坚持到现在。”说到这,只剩下一小半身躯的鬼医道人,呵呵笑道:“臭小子,到现在,你都不肯喊我一声师父吗?”

“师……师父!”

伴随着陈北望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鬼医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彻底消散一空。

而陈北望的肉身,也随之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