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一把手调往县交通局,走的时候两袖清风。
兴安镇上除了原先一把手的座驾之外,还有一台需要报备办公室之后才可以使用的面包车,尽管外表已经很是老旧,但胜在按期保养,车况倒是还不错。
宋辞走出办公大楼,那台银色的面包车已经停在门外。
孔瑞生站在车门一侧,见宋辞一路小跑走出来,皱着的眉头微微舒缓了几分,伸手就要拉开主驾的车门。
宋辞走到近处,不好意思道:“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开车?”
孔瑞生的手按在车门上,疑惑地看了一眼宋辞,“你会开车?”
宋辞前世创业取得一定成绩之后,接连换了几台车,从奥迪到宝马,是安全驾驶里程数近百万公里的老手,只是确实有好些年没开过手动挡的车辆了,所幸这个年代经济条件并不乐观,兴安镇路面上拢共也没几台车,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会开是会开,不过我还没有驾照。”
孔瑞生似乎一天到晚都是这副表情,看不出喜怒情绪,点头道:“会开你就试试,正好我昨晚上陪领导应酬,喝了酒,到现在还觉着不舒服。驾照不用担心,镇上谁不认识这车的牌号?”
宋辞绕过车头,从孔瑞生手里接过车钥匙,“那我就试试。”
孔瑞生坐上副驾驶,一言不发地看着宋辞插上钥匙,拧动打火,然后踩着离合器挂入一档,很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平稳驶出政府大院,这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宋辞面不改色,目视前方回避他的目光,笑道:“大学里做兼职嘛,帮学校食堂往外运送垃圾什么的,跟他们混熟了,偶尔能开开那台皮卡车,一来二去也就琢磨会了。”
孔瑞生对这个解释没有提出质疑,饶有深意道:“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呐。”
宋辞没有接话,驾驶着车辆拐到外面的公路上,摇开半扇车窗吹着风,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包烟,放在中控台下面的储物空间里,“孔主任,朋友送了我两包好烟,我烟瘾不大,您受累,帮我分担分担?”
孔瑞生低头看了眼,“红塔山?”
宋辞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您尝尝。”
孔瑞生拿起一包,拆开包装,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
说实话,在办公室主任这个羡煞旁人的位置上,孔瑞生并不缺烟抽,如果宋辞是拿一整条给他送礼的话,即便是收下,也得先考虑考虑宋辞有什么目的,两包烟就无所谓了,同事之间的交情,没啥心理负担。
深吸了一口,孔瑞生脸上有了浅淡笑意,“不错。”
不只是红塔山入口绵柔的口感不错,这句话应该还有弦外之音。
宋辞没有沉不住气地顺着杆子往上爬,只是很平淡地回了一句,“您不嫌呛嗓子就好。”
孔瑞生对他的表现更加满意,暗自琢磨,以前没觉得这个小宋怎么样,没想到是个知道火候分寸的,这对混迹官场的人来说是基本素质,但对于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而言,难能可贵。
把手伸到车窗外弹了弹烟灰,孔瑞生的语气也明显亲近了些,“小宋,我比你年长,称呼一声孔叔就行,不用您啊您的,同事之间哪这么多客套。”
宋辞笑了,“知道了,孔叔。在单位还是称呼您孔主任比较好。”
孔瑞生不由再次高看了他一眼,懂分寸、知进退,起码在现在的他看来,宋辞已经具备了一个基层公务员工作能力之外,最应该具备的交际能力。
当然,其实交际能力,也是一项工作能力。
“昨天上午,因为策划书的事儿,李镇长骂你了?”
宋辞表情不变,心里却一凛。
孔瑞生的办公室跟李成辉紧挨着,连杨秀竹都能听见的动静,这位孔叔当然不可能充耳不闻,现在明知故问,很有可能是一种投石问路的试探。
往往一个单位的一把手调动之后,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就会很快换人。
这是不成明文的官场规矩,毕竟没有哪一个领导,会重用前任的心腹,但孔瑞生是个例外,李成辉不仅没有刻意用疏远他来释放信号,反而对他是一如既往的信重。
由此可见,孔瑞生不是个简单人物。
宋辞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思忖其中深意,“李镇长也是为我好,没有鞭策,哪有进步。”
孔瑞生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这么想就对了。小宋啊,咱们乡镇上的工作不比县城各个职能部门,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又不能快刀斩乱麻,只能一点一点梳理着解决,镇长的压力也很大。”
宋辞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在乡镇工作的经验,也是县里这个局、那个局学不到的。年轻人不要怕错,错的多了也就学的多了,不是坏事。”
宋辞转过头,上车之后第一次跟孔瑞生眼神交汇,“孔叔说的是,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还得指望孔叔多指点指点。”
孔瑞生扔掉烟蒂,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苹果交易市场距离兴安镇政府驻地并不很远,约莫两公里距离而已,宋辞远远已经看见那一大片开阔的土地,这几天李成辉安排了人按时过来洒水,以免到冯副市长下来视察的时候,暴土扬长,第一印象就失了分数。
说是交易市场,其实就是果农们自发聚集起来销售苹果的地方。
这里位于八井村和山后村的交界处,方圆十几公里范围内算是最空旷的所在,便于每年前来打量收购苹果的客商对比果品质量,也便于大货车的停放和调头。
宋辞记得,在第一届“平安节”开幕式的前夕,康宁县才拨下一笔专项资金,在苹果交易市场外围被压得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赶工铺了一层崭新的沥青油面,真正动工修建公路,是在明年的劳动节前后。
面包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了一段,然后靠边停在一棵大树底下的荫凉里。
孔瑞生把那包拆开的红塔山装进兜里,推开车门,“走,趁着天还不热,下去看看。”
宋辞把车熄了火,下车先是环顾四周一圈,默默叹了口气。
就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环境,冯副市长能满意才是咄咄怪事,也许正是出于他的提议,康宁县才临时抱佛脚,抢修了一条金玉其外的柏油路将就着用。
这块空地很大。
一眼望去,面积绝不少于百亩。
之所以没有被用作耕地或是林业用地,问题就出在左右的两个村子里。
八井村和山后村都说这块地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几十年里都没争出个胜负,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县里至今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
不过,两个村公认,这块地并不适合用来种植苹果,至于原因,宋辞就不太清楚了。
好笑的是,争来争去,两个村谁都没占到便宜,这块地就这么一直空闲着,后来被镇上果农用来销售苹果,两个村反倒都从中得了不少实惠。
八井村的村民最先发现商机,从村里一口古井打了甘甜的井水,拿到这里来,卖给外地远道而来的货车司机,后来就演变成现场烧水卖大碗茶,一天下来,收入颇为喜人。
然后,山后村有样学样,开始有村民炒菜做了盒饭拿来卖。
久而久之,逐渐形成了规模,每逢一年苹果成熟下树销售的旺季,这里竟然成为了一处很热闹的集市,从最开始的卖水卖盒饭,发展成卖村民手工制作的马扎、簸箩之类,还有野兔、山鸡等等特产。
孔瑞生背着手往前走了约莫半里路,停住脚步。
早晨刚洒过水的地面确实不起扬尘,也丝毫不会泥泞,炽烈的阳光很快就会把地面晒干。
孔瑞生皱着眉四处看,这次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宋辞,“小宋,你说到时候,把开幕式的舞台扎在哪个位置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