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孔瑞生没必要对宋辞隐瞒。
兴安镇这次在县里的扶持下举办“平安节”,自然是想要声势越大越好,能请到国家电视台进行实况直播最好不过,但国家级电视台的节目档期,可不是区区一个康宁县能够左右的。
而且,“平安节”开幕式的日期,也还没有最终确定。
照李成辉跟县领导的汇报,届时能请到国家级电视台最好,实在不行,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邀请省级电视台来做现场直播。
孔瑞生咂摸咂摸嘴,“咱们当然是愿意国家电视台来一趟的。”
宋辞点点头,“明白了。孔叔,我是这么想的。平安节这为期三天的时间里,各级领导都有可能随时过来参观视察,甚至会有不提前打招呼的重要人物微服私访,如果还是像以前一样,八井村、山后村的村民混在里面经营些大碗茶、盒饭之类的小生意,既会让现场乱糟糟的,也会造成遍地垃圾,影响很不好。”
孔瑞生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跟着宋辞的思路往前走,点头附和道:“确实啊。那些外地来的货车司机可不管什么素质不素质的,吃完盒饭就随手一扔。”
宋辞笑道:“这还是其一。一人难称百人心嘛,到时候要是有司机抱怨村民做的饭不好吃,让游客们或者是领导听了去,对咱们兴安镇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不如政府出面,让镇上学校的食堂供应标准午餐,用不锈钢饭盒,一来干净卫生,二来,卖盒饭要交押金,吃饭以后拿着饭盒去退押金,一举两得。”
孔瑞生唔了一声,记下这一点。
不得不说,宋辞考虑到了很多兴安镇班子成员没有考虑周全的问题。
所谓细节处见成败,这些没有引起镇长足够重视的点,很有可能关系到“平安节”能够完满举办。
“那,八井村跟山后村的村民,肯定对镇上有意见。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宋辞当然有解决的办法,“孔叔,如果咱们能提供给这两个村更好的挣钱方式呢?”
聊到这里,孔瑞生已经觉得宋辞能够带给他的惊讶远超意料。
这哪里还像是个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考虑周全,颇有步步为营的意思,而且处理问题的方式几乎是信手拈来,似乎早就站在镇长的角度进行过全盘推演,竟然还能给村民提供更好的创收方式!
“你是说···”
宋辞适逢其会地谦虚两句:“孔叔,您肯定想到了办法,这是考我。”
孔瑞生干笑两声,言不由衷道:“先听听你的办法。”
宋辞故意撇了撇嘴,“明明您刚才已经提到装车问题了嘛。”
一经点拨,孔瑞生茅塞顿开,眼神突然变亮,“把这两个村的村民组织起来,形成一支受政府监督的装车队伍,收钱提供装车服务!”
宋辞笑得很舒服,“我就说,孔叔肯定早就心里有数了。物流行业,本来就有装车费、卸车费的说法,这一点不会让客商们不满,他们反而会更愿意交钱来换取效率,水果销售是要赶时间的。”
孔瑞生立刻就想到了深处,踱着步子不停点头,“对!到时候,咱们可以印发一些盖着政府公章的纸条作为票号,让每个摊位的果农前来领取,跟客商在这里谈好价格以后,装车队伍拿着票号,去果园把苹果运来现场装车,这种火热的氛围不光有秩序,领导们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咱们事先安排好的表演,更有直观冲击力!好,好啊!”
宋辞补充一句,“孔叔,装车费用,得有个统一的标准,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孔瑞生摆摆手,语气肯定道:“这好办,哪有人跟钱过不去?不光要统一收费标准,还要让装车队伍承担苹果运送过程中的风险,想挣钱可以,得听话。”
说到这里,宋辞知道,自己不用再多说下去了。
孔瑞生盘算了一阵子,提前约好的施工队已经出现在路面上。
宋辞眯了眯眼睛,他等着看孔瑞生会怎么选择,毕竟这件事情,孔瑞生不可能在没有请示李成辉的情况下,就擅自做出决定。
越级专权,乃是官场大忌。
果然,孔瑞生看见施工队的车辆之后,立刻从口袋里拿出小灵通,按下几个按键,“小宋,那是县建委的施工队,领头的姓刘,你去跟刘经理说,让他们稍微等一等,我要打个电话。”
宋辞当然不会拒绝。
能接触到县建委的人,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好,孔叔您忙,我去跟刘经理解释。”
孔瑞生远远朝从车上下来的一个人挥了挥手,走到一边,电话那头除了镇长李成辉之外,不会是其他人。
按照对李成辉的了解,孔瑞生甚至可以预料到,镇长绝对会同意刚才宋辞提到的那些细节问题的处理方式,“平安节”开幕式的时期很特殊,县里领导认为这关系到康宁县的脸面,兴安镇认为关系到兴安镇的脸面。
李成辉不一样。
李成辉认为,“平安节”直接关系到他李某人的下一步发展。
镇长跟书记虽然都是正科级实职,但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权力差距,这条看起来好像不如何难以跨越的沟壑,有的人穷极一生都迈不到对岸去。
体制外的人或许不了解,也难以理解。
如果一个乡镇的一把手跟镇长不合,手腕强硬一点,镇长甚至连十块钱以上的支出都做不了主,处境比所谓的“在夹缝里生存”更一言难尽。
再者,迈出这一步之后,李成辉就具备了基层执政工作经验。
以后有了更好的机遇,可以直接提拔到副处级岗位上继续工作,做了副县长的位置,可就有望常委了。
宋辞看了眼孔瑞生的背影,百感交集。
行走在官场上,无异于逆水行舟啊,机会往往就像独木舟旁边稍纵即逝的游鱼。
他迎着施工队往前走,两台皮卡车带来了十几个工人,正在从车斗里往外搬卸工具,穿着短袖衬衫的刘经理好比鹤立鸡群,很容易辨认。
走到近处,宋辞笑着伸出手,“刘经理?您好!”
这位刘经理约莫不到四十岁年纪。
尽管极力在穿着上想要跟工人形成区别,但常年累月的户外工作,还是把他一张国字脸晒成了古铜色,身高比一米八的宋辞矮了半头,体型有些发福,将军肚把衬衫撑出半圆形的轮廓。
刘经理打量宋辞一眼,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心下有了个基本判断。
能跟孔瑞生出现在一起,这个笑起来很顺眼的年轻人一定也是兴安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这么年轻,说不定是哪位领导的亲戚关系,能交好谁愿意平白无故得罪他?
松开手之后,刘经理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云烟,递给宋辞一根,“头一次见,还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
宋辞瞥了一眼,笑呵呵接过香烟点上。
软云烟,售价18块钱一包,比他送给孔瑞生的那两包红塔山可要贵出不少。
由此可见,现在这个时代,工程行业的利润要比二十年后高出不少啊,毕竟还是主要靠着信息差挣钱的年头,很多建材的价格并不透明。
“宋辞,刘经理叫我小宋就好。”
刘经理从称呼上就迅速拉近了生疏距离,“小宋兄弟,你看咱们是先干活,还是等等孔主任那边?”
宋辞语气很笃定,“还是等等吧,李镇长那边应该会有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