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竹随身的坤包忘在了乡镇卫生所。
宋辞去缴费时才发现,这几天买烟的花销有些大,身上的现金不太够用,只好又回到急诊室外面,找到坐立不安的杨秀竹,问道:“姐,来得太急,我带的钱恐怕不够用,通知姐夫了没有?”
杨秀竹的小灵通也在包里,急道:“还没。”
宋辞示意她坐在急诊室外面的联排椅子上,“姐夫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去给他打电话。”
杨秀竹家的情况宋辞大概都了解,新在县城买的房子还没装修好,平日就是杨秀竹带着孩子住在兴安镇的平房里,方便她工作,也方便接送孩子上学,她老公在县城工作,每天晚上要很晚才能回家。
问出了号码,宋辞立刻找值班医生借用电话。
杨秀竹老公用的不是信号极差的小灵通,而是那个年代少见的手机,一打就通。
第一次拨号,听筒里嘟嘟响了几声,然后就是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宋辞知道,刘新民在政法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日常工作尤为繁琐,兴许现在正在开会,或者是看到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索性不接。
宋辞只好继续拨打第二遍,照旧,那边还是挂断。
第三遍,电话总算接通,那头是很不耐烦的冷漠语气,“哪位?”
“刘主任,我是宋辞。”
表明身份之后,刘新民的语气明显缓和了几分,“哦,小宋啊,我正在开会,有事等等再说?”
宋辞连忙说明原委,“刘主任,小睿急性肠痉挛,我刚把他送到县医院来···”
还没等说完,电话那边就截住话头,“在县医院?秀竹在不在?我马上就到!”
宋辞长舒一口气,想给孔瑞生打电话临时请个假,毕竟擅离职守这种事,如果李成辉较起真来处理,可想而知就够他喝一壶的,但是想了想,孔瑞生目前应该还在忙,接电话不一定方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去之后再做解释吧。
重生两天以来,宋辞终于意识到,没有手机真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不过现在一部手机的价格动辄就三四千,能顶宋辞小半年的工资,最多只能先去办理一部小灵通用着。
挂断电话,宋辞试着跟值班医生解释,“我身上带的钱不够,孩子父亲马上就到,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缴费稍微缓一缓吧。”
没想到这位医生冷冰冰回了一句:“医院没有这个规矩,你不拿缴费单子来,我没办法开药。”
宋辞脸色马上变得很不好看。
前世没少在民生新闻上看到这一类的事情,可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窘迫的困境,“最多十来分钟就能缴费,孩子这是急性病症,能耽误吗?”
医生却丝毫不为所动,“这是急诊室,你再喊,我就让保安把你赶出去!见不到缴费单,我怎么开药?耽误了病情是你的事,跟医院没关系!”
一股子火气瞬间直冲宋辞心头。
说实话,从昨天发现莫名其妙回到了这个年代,宋辞心里就一直有种很压抑的情绪没宣泄出来,他弄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这种科学难以解释的诡异事情,而且,也想不清楚,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福兮祸所依。
宋辞隐约感觉,他重活一次的这条路,前面必然是险阻重重。
此时这位医生的言行,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上前一把就攥住对方衣领,死死盯着医生被口罩遮住一半的脸,一字一句问道:“救人治病要紧,还是收钱要紧?”
医生试图掰开他的手。
可惜尝试了两次,宋辞的手就像钳子一样,勒紧的衣领让他感觉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扭头就朝门外喊:“保安,保安!”
门外岗亭里的保安,早就隔着玻璃大门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两人扶着腰间配备的橡胶短棍往这边走,听见医生的喊声,登时加快脚步跑进来,一人拽着宋辞的胳膊,另一人抽出短棍,“松手!”
宋辞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冷笑道:“认钱不认人?”
杨秀竹听见外面的动静,起身走出来,正看到宋辞两眼布满狰狞的血丝,死死攥着医生的衣领不放,眼见就要动手打人,忙上前隔在他跟保安中间,“小宋,你先放开手。”
宋辞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医生的眼睛看。
在这一刻,杨秀竹也明显感觉宋辞跟之前不一样了。
她印象里的小宋,是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腼腆而拘谨,身上还残留着学生时代的青涩气息,没经过人情世故的洗礼,在镇政府办公大楼从来都是逆来顺受,被人欺负了也只会默不作声地生闷气。
而现在,宋辞像是一头盯上猎物的狼。
杨秀竹伸手抓住宋辞的手腕,颤抖着声音道:“小宋,听话。”
或许是这句极尽温柔的“听话”让宋辞逐渐平复了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手,后退一步,低头默默站了片刻,声音有些沙哑,“秀竹姐,对不住。”
杨秀竹脸上带着泪痕,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姐知道你最近压力大。”
这时,门外一阵尖锐急促的刹车声传来。
紧跟着,就是刘新民领着两个人快速跑进来,“小睿怎么样了?”
宋辞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刘主任,孩子是急性肠痉挛,医生已经准备用止挛药物治疗,我来得太急,没带够钱。”
刘新民是什么人物?
官场上,不管是哪个单位,只要能胜任办公室主任的,必然惯会察言观色。
宋辞话音刚落,刘新民就从现场的紧张气氛猜到了大体的事情经过,冷冷瞥了眼值班医生,“赵院长在不在单位?打电话请他过来一趟,就说政法委刘新民过来了。”
值班医生虽然不认识刘新民,但一听政法委这三个字,就知道对方来头不小,绝不是他能够安抚住的,二话不说,立刻抓起电话。
与此同时,哀怨地看了宋辞一眼。
你要是早说孩子他爹是政法委的领导,我至于这么没眼力劲?规矩是死的,人总是活的嘛!
刘新民带来的两个人根本不用安排,已经拿着手包去医院大厅办理缴费,宋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感叹,权力能够给人带来的威严,实在是用语言难以具体描述出来的。
刘新民安慰妻子两句,又去急诊室病床边看了看孩子,护士已经给小睿扎针打上了吊瓶,他走出来朝宋辞笑了笑,“小宋,我刚知道你还会开车,出去抽根烟?”
我知道这次多亏了你,但绝口不提一个谢字。
这就是权力拥有者的语言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