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这个人。
你说他傻吗？
傻。
大夏天的，外面还套着那件破棉袄，人家跟他说话，他就只会嘿嘿嘿的笑，这不连当今只要数量够多，就没什么买不到的钞票都不认得。
你说他不傻吗？
倒也真不傻。
比方现在，姜阳送给他的三百块钱，阴谋论点想，万一是三张什么也买不来的假钞呢？
对于一个平时几乎没什么物质需求的憨傻老人而言，钞票，远不如摆在面前的酒肉来得实在。
所以他不要“纸”，要酒肉。
“你这老家伙，是不是几十年没洗澡，身上的皮痒痒了？”
姜阳的言语间多少带着点气，今天所遇诸事，本就让他够糟心了，眼下好心好意送这老家伙吃食，居然还被挑三拣四的。
唉，也罢。
毕竟当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垃圾桶，今日分别，许会长久不见，索性就多为他做点什么吧。
“等着。”
丢下这么一句话，姜阳捡起地上的三百块钱，行李袋就放在了大柳树下，反正里面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一张印着“唐慕白”大名的任职材料还有点用。
不过用处也不大了，今天已经拿给沈烨看过，就算丢了，想必沈烨也不至于一夜过去，就忘记看了材料的事。
转头走回村子，照着记忆中的方向，姜阳找到了村里一位“大户人家”开的那家超市。
这家超市，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面的东西，或许都是一些从外面进来的便宜货，但胜在种类齐全，仅此一家，就足够供给全村的所有需求。
超市老板也刚从吴明发家大门前回来，换句话说，他也凑了刚才的热闹。
一看姜阳进门，老板愣了愣，随之挂起一抹明显不真诚的笑容问道：
“姜阳回来啦？”
姜阳深知这村里人个个都是什么德行，于是也懒得跟这老板虚与委蛇。
“嗯，刚回，来买点酒肉。”
“哦哦哦，对，难得回来，是该吃点好的庆祝庆祝，酒在架子上，肉要什么肉？”
“买五斤鸡腿吧，我再拿点调料。”
“成，我去给你称鸡腿，其它的你自己取。”
一番交涉过后，没多久姜阳买的东西就齐全了。
付了钱，在超市老板掂着脚往外探头的目送中，姜阳一路返回至村口大柳树下。
行李袋和老柳都还在，重点是老柳还在，不禁让姜阳松了口气。
不然的话，他可没心情自己一个人露天烤鸡腿，特别还是在这随时可能碰见自己不想碰见的人的地方。
“跟我在附近捡点柴火，超市里没熟肉，得现烤。”
老柳分明是听懂了，嘿嘿笑着就迅速行动起来。
约莫十几分钟后，家伙事置办齐全，姜阳生了火，把鸡腿穿在几根较粗的树枝上，就此帮老柳准备起了吃食。
老柳蹲在旁边看着，一会儿瞧瞧慢慢滋生出香气的鸡腿，一会儿瞧瞧还没开封的两瓶二锅头。
时不时吧唧吧唧嘴，勾醒了满肚子的馋虫。
待得这六个并不算是太过短斤少两的鸡腿烤熟，姜阳递给老柳一个，自己也举起一个咬了一口。
嗯，味道还算不错，打小就养成的这门手艺倒是从未生疏。
“喝！喝！”
老柳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就把鸡腿啃了个干干净净，完事一手拿起一瓶酒，将其中一瓶送到姜阳身前。
姜阳也不拒绝，点点头接过这瓶酒，就拧开盖子跟老柳对吹了起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实按照姜阳如今的体质，这点白酒已经不会再让他产生醉意了。
可大概是姜阳自己不想醒的缘故，陪着老柳咕咚咕咚半瓶酒水下肚，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迷离了。
“肉！还吃！你不许吃！”
老柳指了指剩下的四个鸡腿，像是客人招呼服务员一样冲姜阳提出需求。
姜阳“气”的直发笑，自己掏钱买的酒肉，自己出力烤的鸡腿，临了倒是自己不许吃了。
老柳啊老柳，你咋恁好意思呢？
想归这么想，姜阳还是拿起一个鸡腿递给了老柳，并笑称让老柳尽管盯着，自己吃完手里这个，保证不动剩下的。
如此这般，老少二人连吃带喝，谁都不废话，一时间将所有的烦恼都抛之了脑后。
吃完这顿饭，差不多就到了下午一点了。
虽然姜阳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但他起码知道自己不愿再从这个村子里待着。
于是跟老柳道了别，他提起行李袋就要离开。
“老柳，你可得好好活着，只要你做到了，下次再见，我能还请你喝酒吃肉。”
老柳跟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紧接着令姜阳倍感诧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常年嘴角挂着笑的老柳……不笑了。
取而代之的，是姜阳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面无表情！
而且老柳这副面无表情的神色，跟他刚才对待吴妙妙等人的面无表情还不是一个味道。
他的面无表情，是基于冷漠的态度。
而老柳的面无表情，则好像是……是那种超脱一切的淡然！
对！
就是超脱一切！
恍惚间，心头微惊的姜阳闭眼又睁眼，想着可能是自己喝了点酒看走眼了，谁知再睁开眼，老柳仍是那个“突变”了的老柳！
“老柳你……”
“小娃娃，我可不叫什么老柳，当然，我的名字我也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早年与我有过交集的人，都习惯称我一声‘寻龙道人’，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反正咱们两个再见，怕是……”
老柳，也就是自称“寻龙道人”的老家伙，话音至此就再未往下续谈。
至于第一次听老柳说这么多话、说的又那么像正常人的姜阳，则整个人都呆住了！
两人间的氛围，僵持了足足得有一分多钟，姜阳才猛地回过神来，冲老柳惊问道：
“你不傻？！”
这下换成老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才傻！”
被老柳如此正常的话语反击，姜阳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却总也挑不出第一句要问的话开口。
骂完姜阳，老柳指了指地上的鸡骨头和空酒瓶。
“这顿饭，就算圆满了你我之间的缘分，于此，我便送你一场造化，既是回礼，也是终于完成了我在此间要做的最后一件事。”